前年去北京,发现府右街上有温州酒馆,心里就特别地亲切,可惜那菜却并不合我的意。我想温州的菜系,是并不著名的,与粤菜、鲁菜、川菜、湘菜比,那就小巫了,自古的饕餮家从没有将目光投向温州这座小城。本来,我是觉得温州的菜并无特色,可是每每有外省的朋友来,对温州的菜都很赞美,那些平常挑剔的美食家们,还有专为了来温州吃的,在温州竟至哪里也不游玩,却特别嘱咐我,在温州好好地吃一顿就走。 这使我的心中油然对故乡的菜产生了很深的自豪与敬佩。温州菜之为外省人所赏识的,在于其生猛海鲜。有一年东北作家阿成来温州,吃着见所未见的东西而赞不绝口,感慨之间写下了《温州的吃》。这主要还是温州的海鲜有特色,比如生吃的牡蛎、江蟹,叫人想起茹毛饮血的原始世界,但那一种鲜美,是别处没有的,倘若肠胃起了反抗,就得忍受磨难了。温州人还善于用新鲜的鳘鱼或马鲛,剔除骨鲠做成鱼丸鱼饼,或做汤或清蒸,那味道更是百吃而不厌。
温州地界,东南滨海,西北环山。临海的一面就为温州人提供了取之不尽的饮食,东海上的鱼虾既鲜又美,种类之繁多如天上的星星,因此海货之于温州人简直贱如泥沙。便是海蛰,在过去也是下人的菜食,贵人雅士多不吃。仅此一例就可以想见了。但温州的山珍却不一样。环绕温州的群山峻岭,虽不如五岳一般雄奇壮丽,然而路途遥迢而艰险,山民的生活艰苦而磨难重重,因此他们对于饮食是别有一番讲究的。这讲究根本不在于奢侈的排场,而在于持久或实惠的互动。那些菜当然不如都市的精致和肥美,但因为得之不易而倍加珍惜的理念,腌制、熏烤,总是别具风味与特色,咸肉与萝卜,笋干与山药,凡是地上长的,都是难得的美食了。因为在这温暖的地气和腴厚的土质中生长的,都有着甘露般的鲜甜。
温州既有这样丰富的特产,更加上温州自千百年来游宦经商者众多,于是其菜系的烹制也就采自五湖四海,所谓五味调和,百珍并列,在我看来是毫无特色的。瓯菜是谁也说不清楚源于何方,谁也道不明白究竟该归于何处,而正是这一点,以至毫无特色却无意间又竟成了温州独有的特色了,其特色就是任何人都可以欣然接受。这一点倒符合温州人的商业观,所以温州的餐饮生产总是很旺。
倘若要说悠久的历史,大约是温州的小吃,不仅味美,且在民间有着深厚的文化特色,甚至被赋予很多具有民俗特征或戏剧典故的象征意义。比如白蛇烧饼、鼓楼街灯盏糕、李大同双炊糕、清水馄饨。这些小吃从来是独门独户经营,具有保密的制作工艺,在温州的历史上亦属于街坊的点心铺,并在历代的传承中不断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面临着濒临绝迹的危险命运。纯粹的温州小吃,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大都已经不太知晓了,他们可以一边吃美味的马蹄松,一边还要问:“你说它叫什么?”
曾经为人轻视的农家菜谱,悄然摆上了豪华的餐桌,成为一种“逸品”。在温州郊外的慈湖边上,有河上酒家一般的“农家小院”,木屋的长廊临着蛙声一片的湖面,在繁华喧闹的都市的边缘,可谓闹中取静的胜处了,正应和了浮躁的人世寻寻觅觅的心情,追求的正是野俗中的雅趣,是优雅中的野趣,这就是所谓的廉美了。以鸡汤为例,采自乡间活泼无忧的本地鸡,特意用原始的柴禾烹煮两个时辰,色白而腴,味鲜且淡,食者可以尽解乡愁,于那粗碗浓汤中回味无穷。苦槠子的豆腐、沙土中的豆芽、万年青的野菜汤、油炸的绵菜清明饼……在原木搭建的门台与草席箬笠装饰的厢房间,高挂的红灯笼下,把酒叙旧,红烧白煮的野味亦佳且廉,红曲酿制的美酒更是有着醉人的可爱。淡淡的星月,水波的倒影,“听取蛙声一片”。诗意与口福,一举两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