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翰墨
前言
从本期起，我们将关注长沙古代史上的大思想家、大学者、艺术家等，我们将他们归为“翰墨”。“翰墨”的首个出场人物是贾谊。
贾谊，一代天才的思想家、政论家和文学家，“西汉鸿文，沾溉后人，其泽甚远。”（鲁迅语）他在长沙的三年迁客生涯，这么好似恍惚的一眨眼，竟与湖湘文化缔结了掐不断的渊源：其故居被誉为湖湘文化之源头。湖南人的文化人格里缺失了“经世致用”即“务实”这一层，湖南人很难成其为湖南人。而追寻“经世致用”之源，贾谊的身影便出现在我们面前。贾谊画像
千古才俊贾长沙
关于贾谊
贾谊（公元前200年至公元前168年），西汉初期杰出的政论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又称贾生、贾子、贾长沙，河南洛阳孟津人，在长沙当过3年长沙王太傅。2000多年来，其所撰《过秦论》、《治安策》等，被中国封建社会历代最高统治者及其决策层奉为治国经典。贾谊在文学史上也有相当的地位，被认为是汉赋的主要开创者之一。
千古才俊贾谊未能施展其才华，最终因梁王坠马而死而郁郁而终。
对于贾谊，苏轼的看法很有代表性：“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而且劝其多花点功夫周旋于公卿之间，自然诸事皆顺。
若真如此，且不说对二十来岁的贾谊来说是否要求过高，贾谊真潜心于官场机巧，那么，中国历史上也顶多多了一个明于为官之道的公卿而已。正是因为所谓的“量小”、“识不足”，才成就了贾谊之光辉。
从这一点来讲，贾谊也是不完美的。
完美的人，以前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贾谊故居位于长沙太平街28号。
2000多年前的一个黄昏，长沙，太阳西斜，余晖洒在地上，片片金光。
若不是因为一只怪鸟的突然出现，这个黄昏本应充满了诗意。
这是一只鸟，俗称猫头鹰。在人们眼中，猫头鹰是非常不吉利的鸟。
一位27岁的青年偏偏在自己的住处遭遇了这只不吉利的鸟，于是感慨万千———
“请问于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数之度兮，语予其期。”（我向鸟请问：我将到何处去？是吉兆请告诉我，是凶兆也请说明凶灾是什么。我的年寿长短究竟如何，请告诉一个期限。）
鸟没有告诉他，仅仅6年之后，他就与世长辞。鸟也没有告诉他，他是哭泣岁余，抑郁而亡。
不过，就算鸟告诉了他，他也不会相信———
他，有满腹的治国之策等着献给皇帝陛下，他时刻准备着要大有一番作为，怎会哀哀怨怨，在泪水中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因为他是贾谊。
后人则指出，他之所以会泣血而亡，也因为他是贾谊。
锋芒太露招排挤
公元前179年，河南洛阳的大才子贾谊被举荐为“博士”（级别相当于县令，却享有经学权威的崇高名望，上朝可戴卿大夫级的冠冕），正式登上中国历史的大舞台。这一年，他才22岁。
不过，对于贾谊自己而言，22岁当上博士，一点也不意外。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说，贾谊18岁时，就“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而且吴公“闻其秀才，召置门下，甚幸爱”。汉时选拔的博士，一定是博学通达之人，而贾谊的才学远近闻名；吴公被汉文帝委以廷尉要职，掌朝廷刑狱大权。一个满腹才学的人，又有政府要员举荐，贾谊当上博士，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在一干朝中官员眼里，贾谊的入选还是非常打眼甚至是扎眼的，因为他太年轻。在70余人的博士队伍中，贾谊的青春，衬出其他人的垂垂老矣。更让老先生们难堪的是，他们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年纪轻轻的贾谊偏偏都能对答如流：“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但贾谊却没有觉察到、或者根本不在意人们脸上的不悦或尴尬之色，他怀着纯洁和热情的心，将他一系列完整的计划像打晒金黄的麦子一般打晒在众人面前，并且认为只要朝廷采用了他的计划，并且赋予他足够的权力，他就会使大汉成为九州万方最安定和强盛的帝国。他口惹悬河，大言不惭，而且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或者犯下何等忌讳———
他尖锐批评礼仪废坏的现象，并建议“定制度，兴礼乐”；
他指出不重视农业生产的危害，并向文帝献计“今驱民而归之于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
他甚至毫无顾忌地大摸老虎屁股，批评列侯呆在京城耽于享受，建议他们都回到受封之国……
而同样年轻的汉文帝因为刚刚又惊又喜地登上帝位，正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烧上“三把火”，贾谊的一系列革新建议正对他的胃口，于是，第二年，他就破格提拔贾谊为太中大夫，到了第三年，他甚至打算升他为公卿，这就好比让一个人从县长一下子成为政治局委员。这一下终于炸开了锅。
当初，贾谊提出的“列侯之国”的主意，严重损害了朝中公卿等“老资格”的利益，现在乳臭未干的他又要出任主管一方国事的公卿要职，与“老资格”们平起平坐，这一下，“老资格”们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他们说：“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他年纪轻轻，才学到一点东西，就一心想着获得权力，扰乱朝事！）当然，这只是朝中要员们反对贾谊的借口。真正的原因，他们自然不便拿到台面上来说，但又人人心知肚明，包括皇帝陛下。
汉文帝没有想到，重用贾谊会惹来这么多的麻烦，而自己刚刚被这些大臣们扶上皇位，若现在就跟他们翻脸，逼急了，还真怕不好收拾，于是，只好委曲贾谊了———让他从“老资格”们面前消失，外放到长沙国当长沙王太傅。
长沙有幸留才子
虽然差不多是平级调动，但对于汉文帝这一安排，年轻的贾谊还是有点牢骚：长沙，离京城长安千里的偏远之地，而且，天气不好，老爱下雨！
现在的长沙人也许很难理解贾谊当时的心情：长沙，交通便利，生机勃勃，至于其常见的阴雨天气，怎么会成为一个问题———不仅滋润皮肤，而且多少还有些诗意。
不管今人如何不理解，2000多年前的贾谊在即将赴长沙时，确实是郁闷了一把：“国其莫我知，独堙郁兮其谁语？”（这个国家没有谁能了解您，独自憋闷您能向谁诉说？）（《吊屈原赋》）
长沙贾谊故居管理处的吴松庚则认为，把贾谊安排在长沙，并非如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是“贬”，而是汉文帝在全盘考虑了当前的局势之后下的重要一着棋。
依据汉制，地方诸侯国的丞相和太傅均由中央政府任用，以实际控制各诸侯国政务。当时的长沙国，是西汉仅余的一个异姓诸侯国，西汉帝国，还得仰仗它牵制南方的南越，而后者总是蠢蠢欲动。而且，当时，占据长沙国丞相高位的，是醴陵侯越，吕后的大红人。
要去笼络、安抚一个异姓王，以及对付一个前势力的“余党”，汉文帝必须派出一个有能力、自己完全信得过的人。
汉文帝选择了贾谊。
因此，尽管有牢骚，贾谊还是收拾好心情，前往长沙赴任。
于是，汉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长沙迎来了年仅24岁的长沙王太傅贾谊，迎来了一位千古才俊。
贾谊在长沙有怎样的政绩已无史籍可考，但从之后长沙国政局的发展中，我们可以窥视到贾谊的作用和影响。
首先，贾谊到任后不久，丞相越就立即从长沙的政治舞台上消失，取代他的是利苍（马王堆二号墓墓主）与辛追之子利豨。与此同时，长沙国与南越国边境出现了相对安定的形势。贾谊任长沙王太傅之后，吴氏长沙国与中央政府的关系更加密切，而且经受了极其严峻的考验：景帝时，发生吴楚七国之乱，长沙王吴著为叛军努力争取的对象，吴著最终站稳了立场，没有加入叛乱阵营，也保住了吴氏长沙国的平安。吴松庚认为，这其中，贾谊对长沙王吴著的训导当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应该说，在长沙王太傅的岗位上，贾谊干得非常出色。
摔死怀王，哭死贾生
公元前173年，贾谊被召回长安，不久被拜为梁王太傅。
梁国，地处中原膏腴之地，在当时既无外患，也无内忧，可谓享福之所在。
而梁怀王刘揖，是汉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把刘揖交给贾谊，汉文帝的意图很明确：让德才不凡的贾谊为刘氏王朝培养一个素质极高的政治明星。
贾谊明白汉文帝对自己的期望很高，也明白自己的担子很重，同时，他也欣慰地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天空泛起了曙光。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一抹动人的曙光，竟然转瞬即逝。
汉文帝十一年（公元前169年），梁怀王刘揖在入朝时，竟然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
梁怀王这一摔，后果很严重：不仅摔掉了自己的性命，还葬送了太傅贾谊的一切。
贾谊陷入深深的内疚、悲伤和绝望之中：皇帝陛下让他出任其爱子的老师、监护人，而皇子竟然生生摔死，对此，自己是严重地失职；与梁怀王相处7年，双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如今，却阴阳相隔；梁王一去，自己的前途显然渺茫……
公元前168年，即梁怀王坠马而死的第二年，千古奇才贾谊因悲伤过度，哭泣岁余，竟然郁郁而终。
那一年，他才33岁。
后记：贾谊是在极度抑郁和痛苦中过早离开人世的。由于梁怀王坠马而死，汉文帝的责怪很可能起了一定的作用，因此，贾谊去世时，其社会地位并没有得到汉室上下的一致认可。然而，到汉武帝时，朝野上下对贾谊的看法有了实质性的改变，贾谊的政治地位空前提高。此时，贾谊为西汉中央政府制定的长治久安之策，如削藩、国家垄断铸钱等不仅被全面采纳，而且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汉武帝深感汉朝皇室亏对了贾谊，就“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而贾嘉最好学，世其家”。汉武帝以后，贾谊子孙多为汉室公卿，社会影响不容忽视。贾谊井老照片。（图片来源：《长沙旧影》）
思想的光芒
揣摩贾谊提出的各种政论，我们惊讶地发现，目前一些我们所奉行的规则，贾谊早在2000多年前就已提出———
抓农业促生产
“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无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也，故其畜积足恃。”（《论积贮疏》）
（他认为，国家抓住了农业的根本，重视了积贮的重要性，就能够达到备战备荒的目的，国家才会长治久安。）
以民为本
“闻之于政也，民亡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此之谓民亡不为本也。”（《大政上》）
（他极为懂得统治者离开了百姓就不能生存的道理，反复告诫统治者要重视老百姓的作用。）
民主选拔官吏
“故夫民者，吏之程（准）也，察吏于民，然后随之。夫民至卑也，使之取吏焉，必取其爱焉。故十人爱之有归，则十人之吏也；百人爱之有归，则百人之吏也；千人爱之有归，则千人之吏也；万人爱之有归，则万人之吏也。故万人之吏，选卿相焉。”
（《大政下》）（贾谊在这里明确提出，人民对官吏的取舍，是以其是否爱护人民为标准，官吏的选择，要以得到多少人拥护为准则，有多少人拥护，他才能做多大的官。）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教育，政之本也。”（《大政》）贾谊井
自古名流必访之所
［贾谊故居位于长沙市太平街与解放西路交会处，古称濯锦坊。由于历代名人在歌咏贾谊及其故居的诗联中，以及诸多史籍、方志中对贾谊故居的称呼均有不同，贾谊故居又有贾太傅故宅、贾谊旧居、贾谊宅、贾太傅祠、贾谊祠等名称。］
自许“霸才”的清末湖南名士王闿运，没想到会在众人面前栽一个大跟头。
原因很简单：他没有去参加贾谊故宅修复的庆祝仪式。
那是在光绪年间，贾谊故宅经过一段时间的维修，终于要再次向世人开放。贾谊故宅被誉为湖湘文化之源头，从西汉以来就成为到达和经过长沙的各方名士必访之处。如今，故宅修复一新，自然要隆重地庆祝一下。
于是，湖南巡抚王文韶来了，县令、知府老爷也都到齐了，各界名士也都汇聚一堂，大家都为故宅的重新而齐声喝彩。
这个时候，有人发现了问题：王闿运竟然没有来！
于是，有人气愤发言：他怎敢不来！有人冷冷一笑：这个王闿运，狂得没了边！有人幸灾乐祸：这回你可落下话柄了！
事后，王闿运就没能参加仪式进行了百般解释，但人们看他的眼光始终有些异样。
是的，贾谊故宅在当时就是这样具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成为人们心中一个神圣的象征，任何人不得亵渎，不得侵犯。
贾谊故居在长沙具有独特的历史影响，明清以来，就被称为“长沙最古的古迹”，贾谊井也是目前长沙保留的古井中，年代最早，且仍然有使用价值的古井。由于贾谊在长沙的经历以及贾谊故居的存在，贾谊又被后世称为“贾长沙”，长沙也有了“屈贾之乡”的美誉。魏晋以来，贾谊故居成为到达和经过长沙的各界名流必访之所。
2000多年来，故居毁建相继，与中华民族的命运紧密相联，贾谊故居的兴衰成为了中华民族盛衰的晴雨表。
故居·印象
也许，对于很多人而言，在脑海中仅存的关于在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贾谊的印象，多是来自《过秦论》中的几句名言，而这，还是中学时老师严厉要求背诵全文的功劳。
也许，对于现在的很多长沙人而言，贾谊故居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尽管它在那老巷里已静处了2000年。
所以，当我对出租车司机说去贾谊故居时，对方竟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故居所在的太平街正在进行改造，街面上一片狼藉。故居立在其边上，朱门青砖，超然物外。
故居里非常清冷，与外面的忙忙碌碌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我相信一是因其内景物的雅致所致，另一原因，当是游人罕至。故居局促在两侧高耸的居民楼中间，居民楼上晾着的湿衣滴滴答答，水珠滴在故居的地面上，仿佛一不小心就滴进了汉朝。
贾谊井就位于故居的最外侧。古井据说还是贾谊亲手所凿。只见井沿线条圆润优雅，自有一番风韵。故居管理处的负责人说，街道上偶尔停水时，故居还开门让附近居民从井中取水。自己亲手凿的井，还能救2000年后的今人之急，贾谊有知，恐怕会心中得意吧。一个洗衣用的石盆，工艺虽然粗糙，但不失拙朴，据说也是汉代的文物。
贾谊的事迹被用连环画的形式挂在墙上，效果非常好。从意气风发到抑郁而亡，贾谊的一生令人唏嘘。毛泽东就说：“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千古同惜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后人吟咏贾谊的文辞被刻成青石碑陈列在长廊中，黑压压的一片。
游览故居并没有花掉多少时间。只是，一脚跨出大门，另一只脚却停在门内犹豫。是什么牵住了我的脚步？
暮色渐沉，回到长沙的热闹之中，回想先前在故居中的漫步，恍如隔世。
故居之上下2000年
1938年“文夕大火”前的贾太傅故宅。（图片来源：《长沙百年》）贾谊故居大门。门里门外两重天。
西汉，即已对故居进行保护。
东晋初，故居开始出现在文人士绅的笔下。
南朝盛宏之《荆州记》指出，贾谊故居内不仅有贾谊井，而且有独脚石床，是贾谊居长沙期间所专用的坐床。稍后，北魏郦道元《水经注》称，“湘州郡廨西陶侃庙，云旧是贾谊宅。”由此可以看出，至少在《水经注》成书之际，贾谊故居已被改名为陶侃庙。
盛唐之际，故居得以修复并接待了大批文人、学者。杜甫留下了“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傅井依然”名句。盛唐之后，故居开始出现衰败景象。
南宋后，故居更加保护不善，已是“贾生废宅草芊芊”的情形。
元朝，故居已废，但遗址仍存。
明朝成化元年，故居开始得到大规模修复，并形成了祠宅合一的局面。
明万历八年（1580年），兵备道李天植在维修贾太傅祠后又增祀屈原，改贾太傅祠为屈贾二先生祠。
清以后，贾谊祠、宅维修次数有了显著增加。故居的兴盛至鸦片战争及太平军兴后，又告一段落。
清光绪元年（1875年），湖南粮道夏献云主持大修贾太傅祠宅。夏氏还于贾宅旁新修纪念贾谊的“清湘别墅”建筑群。至此，贾谊故居成为长沙官绅士子及游人凭吊、游览的佳处。
1938年“文夕大火”，故居毁于火中。灾后，在其废墟上，人们盖了一座太傅殿，殿内继续供奉贾谊造像。
1956年，湖南省人民政府将贾谊故居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1996年11月26日，长沙市人大常委会作出了《关于修复贾谊故宅的决定》。
1999年9月29日，修复后的贾谊故居（贾太傅祠部分）正式对外开放。
本版文/图 刘吉芳（署名除外）
（本版文章撰写时参考了《千年吟颂———贾谊故居》、吴松庚《贾谊谱系考略》，特致谢。） |
|
|
精彩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