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守墓人”是一个沉甸甸的名词,数百年、几代人守着王公贵族的墓穴表达着自己忠诚。如今,守墓人仍然存在,但存在是为演绎新的内涵。
在武威市祁连山下出土“王莽汉简”的汉代墓群旁,王振仁已经守了20年的墓了。20年来,他在与盗墓者搏斗中多次险些送命……“古老文明的守护者”的背后,有着许多无奈和心酸——
一个守墓者的良心底线
一座孤零零的院落与举世闻名的磨咀子墓区近在咫尺。
67岁的王振仁老人坐在家中破旧的沙发上抽着莫合烟。他接过我递上的一支“精海洋”,打量一番后,笑眯眯地说:“这一包5元钱,我能买5袋莫合烟,够几个月抽的。”他抽了几口,一支烟就完了。他和老伴唠叨了几句后,我们一起去白天在墓区值班的老冯家。
老冯是这个墓群的4个守墓者之一,今年71岁,而王振仁是其中守墓时间最长的一个。这是3月21日下午5时左右。老冯吃力地挥动铁锨,正从院墙上拨弄一些风干的苜蓿。他停下手中的活儿对王振仁说:“山上好着哩!”
当晚8时30分,我随王振仁、老冯及另外两个守墓人来到墓区。祁连山下的古墓被黑夜的巨网覆盖着。来自大漠的劲风裹着碎石撕破夜空的宁静,空旷的磨咀子山墓区吞噬着巡行者悄然而至的脚步声。
“要是10月份以后的冬季,我哪敢带你到这里来啊!危险得很!”农闲的冬季是盗墓贼集中出没的季节,王振仁对我小声说。4条黑影在墓区晃动,他们轻手轻脚移动着……随后,两人在一个高处瞭望,另两个人静听四周动静。一个多小时后,大家会合,前夜平安。
晚上,他们住在墓区的一个小房子里。一眼土炕,几床破被,一个囫囵觉后,次日凌晨2时,气温急剧下降,凛烈的春寒扑面袭来,巡查再次开始。巡查从墓区的周边深入腹地。王振仁手里紧攥着他形影不离的“抛兔子”(一种牧羊人投石用的工具),“今晚风平浪静,要是有动静,我这家伙就给他们甩出去了,这家伙不亚于一颗子弹!”黑暗里我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的自豪。一小时40分钟后,巡查结束,回到小屋,灯光下的他们个个灰头土脸。
住在王振仁家,农家院里的恬静氛围让记者感到十分惬意。两个儿子都出去打工了,老两口带着上小学的孙子、孙女守着几亩庄稼。聊天时,他离不开莫合烟,他用报纸卷着烟卷,在这个过程中,他显得简单而慈祥。这时,你不会把坐在眼前这位67岁的老人和一座古墓群联系起来,但王振仁自己说,“好多事情都装在我的脑子里,我知道!”
1950年以来,我国考古人员先后在武威磨咀子古墓群进行过4次大的考古发掘,出土了以六博俑、木鸠杖等为代表的一大批国内罕见的汉代木器、漆器及汉代墓葬和遗址;在一座王莽时期的古墓中发现了469枚《仪礼》汉简,这是我国目前发现的最古老的一部手写本经书。它一经出土,立刻就被国家文物部门鉴定为国宝级文物。
磨咀子,从祁连山下的漫漫沙尘中逐渐闻名于世,同时也走进了王振仁的记忆。1986年腊月,磨咀子墓群有65座墓被盗,在公安机关严厉打击盗墓贼之后,王振仁被有关部门请来清理盗墓贼残留的古墓现场。之后,王振仁被武威文管部门聘为磨咀子墓群第一位专职看管员,当年王振仁47岁。
守墓面临的危险和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尽管当地文化部门在聘用王振仁不久之后,又聘用同村的另外3个人一块守墓,但回想起潜伏在深夜里的危险,依然让他们感到心有余悸!
每天晚上在墓区巡逻,王振仁都感觉“是提着脑袋在干事”1999年腊月的一天,王振仁他们白天察看时发现墓区有一个地方堆着石头标记,凭经验他们判断晚上盗墓贼可能要来。到了晚上,几个人在墓区查看,看不见人,但能听见隐隐约约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激烈的遭遇几乎在瞬间发生。王振仁被盗墓贼投掷的石头砸在头部,一阵晕眩就栽倒了,后来他被另一个同伴扶着跌跌撞撞回到家中。凌晨5时许,老伴一开门,王振仁用手紧紧抱着头,灯光下,一个血人把老伴吓得哭了起来!这次,王振仁的头部被缝了九针,“要不是那顶‘火车头’棉帽,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在盗墓贼致命的威胁下,和他一起来的几个看管人员都离开了,但王振仁这次没有离开。武威市有关部门不得不再次聘请了几个。
守墓的日子一天天继续延伸
最难熬的是深夜里的严寒。在墓区零下20多度的严寒中,他们在冰冷的地面上铺上麦草,几个人背靠背在一起相互取暖守候。曾经有一次,在黑森森的墓口王振仁直接和盗墓贼对话!
“你们这些年轻人图啥,文物是国家的东西,你们被公安机关抓走了,娶不上媳妇一辈子就完了。”
“我给你们钱,就放过我们吧!”
王振仁心生一计,“今晚不要挖了,带上钱明天晚上来!”次日白天,他们赶紧通知公安机关,当晚就将其中的一个盗墓贼抓了。
盗墓者在墓区不能得手,就用另一种方式让王振仁就范。1999年农历10月的一天,有两个小伙子提着白糖、罐头来到王振仁家。说了半天,两个不速之客还是请求王振仁“高抬贵手”,希望在盗墓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振仁一听就火了,严辞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夜间巡查危险性太大,王振仁自己训练了一条狼狗。1997年,他自己花50元钱买了一条狼狗,经过自己摸索着训练,狼狗帮了他不少大忙。王振仁说,从1997年到1999年前后的两三年里,有几十次都是狼狗首先发现盗墓贼。
但是,盗墓者的报复行动在一个没有预兆的黑夜发生了。次日一大早,王振仁发现他心爱的伙伴焦躁不安,不时发出哀叫,不多时间,狼狗七窍流血死亡。两个儿子哭着说,“狼狗死了,我们出去打工走了,老人怎么上山看墓啊……”
王振仁家独门独户的院落,在那些日子里弥漫着恐惧和不安。每天晚上,他临走前都要反复叮嘱家人把大门上好。晚上,儿子在家中院子里值班看家,王振仁在墓区巡逻守墓。那些日子王振仁很担心,也很害怕,甚至动摇过,
但他最还是坚持下来了。
说到待遇,王振仁算了一笔帐,整整20年,他总共拿了国家14400元的工资。“每年720元,年底一次结算。”王振仁的看法是,工资20年没变,是低了些,但是“这是国家的事情啊,既然要干,就是给一分钱也要干好,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王振仁告诉我,他一天要做两件大事情,白天庄稼不能耽误,晚上要把古墓看好。现在还能走动,如果文化局能给他们多卖上几件旧皮大衣就好了。
王振仁一辈子没有去过兰州,他问我:“省城啥样子,我这岁数还能去一趟吗?”这可能是他眼下一个不小的心愿! 本报记者 朱静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