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郑亮: 石河子大学青年教师
赵虎: 北大医院外科医生,孟二冬的主治大夫之一
刘占召:孟老师的博士生
蔡丹君:孟老师的硕士生
傅承洲:中央民族大学中文系教授
方铭: 中国语言大学教授
耿琴: 北大教师,孟二冬的妻子
大屏幕:新春之际,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孟二冬老师,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大屏幕:新年快乐。孟老师新年好,欢迎您再来新疆一趟,我们都非常想念您。希望我们能够在北大的篮球场上,一起打篮球。您给我们上最后一堂《古代文学》课的时候,我轻轻地说了一声,孟老师再见,没想到您转头给我一个微笑。我们一起听刀郎的歌,您当时是这样说的,刀郎的歌也不过如此嘛,等我嗓子好了,要给你唱更好的歌。孟老师,大学四年,能遇到您真是我们的福分,能听到您的课真是我们的荣幸和幸福。
主持人:看完这盘录像带的时候,我被同学们的这种情感打动了,于是我对孟老师产生了深深的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老师,他们相处了多长时间,在一起产生了什么样的感情。我今天请来了从新疆石河子来的一位同学,大家先认识一下,郑亮,有请。请坐。先告诉我孟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老师,他去你们那儿多长时间,就和你们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郑亮:孟老师去我们那儿的时间非常短,他是2004年3月1日,到我们新疆石河子大学的,5月2日离开的石河子大学。
主持人:加以起来总共?
郑亮:也就六十天的时间。六十天的时间,他就给我们石河子大学所有的师生员工,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主持人:这六十天的时间,我觉得在人的一生当中是很短的,也就是平常,随便过一两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郑亮:我跟孟老师的接触是比较多的。因为孟老师上的这门课,正好是我后面要接着讲的,我一直是自己自学,我是孟老师在新疆的一个学生。他的课我一直都在听,孟老师的课讲得非常好。
主持人:他讲课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郑亮:孟老师讲课非常严谨。首先给我很大的震撼力就是,孟老师上课板书非常工整,是行书,而且写得非常漂亮,是中国传统的那种,从右往左(写),而且写的都是繁体字。在我们那个教室里,那个教室是一百三十八个座位,每天他上课都是满满的。除了学生之外,像我们这些青年老师都去听他的课。大家知道孟老师身材挺拔,长得有点儿酷,私下里同学都说,他长得有点儿像高仓健。
主持人:是吗?那很帅气呀。
郑亮:很帅的,而且孟老师的声音非常好听。声音非常浑厚,有穿透力、有磁性。
主持人:(孟老师)给我的初步印象,就是一个很得学生喜欢的,很有个人魅力的,又很严谨的这么一个老师。
郑亮:对。
主持人:可是在支教后期的时候,我听说他上课的时候,开始用胸麦了。
郑亮:对,从他到我们学校的第二周开始,3月8日以后,我印象很深刻,孟老师的嗓子慢慢开始有点儿哑。到4月份就非常严重了。就是从他第二周开始,第三周开始用胸麦,刚开始是别在这儿就行了。到了4月份,再往后就要往上别。后来到了4月中旬,就要拿在手上。孟老师最后一堂课上完的时候,是怎么上完的呢?是拿着胸麦对着嘴,课堂里面非常静,我们听到的是孟老师沉重的呼吸声,非常重,伴随着压抑很深的咳嗽,咳不出来那种。因为在此之前,4月17日的时候,孟老师在下面咳嗽的时候,就已经咳出鲜血了。
主持人:当时你有没有带他去医院看病?
郑亮:去了,直到4月21日到医院去检查,才检查出来,他的喉管里头,有一个直径将近4公分的,一个肿瘤一样的东西。
主持人:这个病最严重的表现是什么?
郑亮:咳血,就是一咳嗽,带一点儿鲜血出来,鲜红的,这个我看到过。他咳嗽得很厉害,就看到他用纸捂着嘴,下来之后这个血是鲜红的。医生说绝对不能再上课了,但是孟老师没有说话,回来之后,依然给我们学生坚持上完了最后十几天的课。
主持人:这六十天的课程,他一堂都没有耽误?
郑亮:一堂都没有耽误。
主持人:而且每一堂课都讲得很好。
郑亮:每一堂课都讲得很好。
主持人:谢谢郑亮。
郑亮:不客气。
主持人:在媒体的报道当中,包括北大的一些前辈当中,他们提到了一个词语叫英雄,说孟老师是这个时代的英雄,孟老师的坚持,重新改写了英雄这个概念。说这个话的人,你们应该非常熟悉,就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温儒敏教授。
大屏幕(温儒敏):我想我们学习孟老师,有一条是非常重要的,他的爱心,他对学生、对家人、对同事、对社会,他那种大爱,这种爱心是我们在这个社会,最值得提倡的。可以说这些年来,我们社会里面比较浮躁,有点儿稀缺的东西,这些爱心应该是我们提倡的。因为他有非常阳光的性格,他是一个阳光教授,他对生活、对疾病、对事业、对各方面,都是表现出非常健全的人格,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主持人:从支教回来到现在,(孟老师)连续动了三次手术。每一次手术都给他带来了,身体上很大的痛苦。到今天,孟老师还在家里配合治疗,所以今天不能来现场。但是我们用电脑视频连线,可以让大家看到孟老师,孟老师也能看到我们,我们先跟他打个招呼,好不好?能听到我们说话么?
孟二冬:可以。
主持人:今天现场来了好多朋友,我们的座位都坐满了,还有很多加座,能看到吗?大家可以冲着镜头招招手,孟老师就能看见。好多手呀,孟老师,我都数不过来。
孟若愚:是,看到了。
主持人:很多朋友都能看到了,好,谢谢。刚才刚上场跟大家聊天的是郑亮,他说了孟老师在新疆支教的经历,让大家对孟老师印象很深,但是我知道,接下来的几次手术,的确是很痛苦的一个过程。所以今天我请来了赵虎博士,我们有请,他也是孟老师的主治医生(之一)。你跟孟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虎:那天我正好值班,就通知有一个重病人要来,我们把床位什么一些设备都准备好了。但当时来的时候,其实孟老师是步入病房的。
主持人:跟您想像的重病人的形象差别很大?
赵虎:对,在症状很重的情况下,能看出他很平静,不愿意说别的事情。在治疗过程中,他常问的就是,你看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讲课。当时做完手术之后,声音有点儿低,有点儿哑,就像刚才(听到的)。他就问这个声音能不能好,以后还能不能讲课。
主持人: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赵虎:对。
主持人:给孟老师做的三次大手术,都有一个总指挥,刘玉村教授。
赵虎:对。
刘玉村:当时的情景是,新疆石河子大学附属医院的一位主任,两位护士长,以及北大中文系的一些教师,簇拥着孟二冬教授走下车,一步一步往病房里面走。我老远看见他,一个瘦弱的身躯。虽然他是个瘦弱的身躯,但在我的心目当中,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位,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重伤员,是一位英雄。我就问他,你要不要轮椅,他说我自己能行,我自己走。
主持人:你补充了前面的过程,让我们像看电影一样,画面感非常清楚。
刘玉村:在这个过程当中,第二天,也就是5月4日凌晨,孟二冬教授的病情就急转直下,呼吸越来越困难。
主持人:也就是说第一次手术的进行,是非常迫切的。
刘玉村:非常迫切,非常紧急。
主持人:是什么手术?
刘玉村:主要是解决呼吸的问题。
主持人:他手术之后的感受会怎么样?是不能说话,还是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
赵虎:一般这种手术,要禁食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就是完全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靠输液。还有就是做完气管手术以后,他本身的咳嗽反射会减弱,这样的话,需要更加努力更加费劲地咳嗽,这边有伤口以后,他咳嗽的时候,疼痛会相对比较剧烈。问他的时候,他就说有一点儿不舒服。你在平时问他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他通常都说还好。
主持人:如果他说还好的时候,以你对他的了解,其实是什么样的感受?
赵虎:其实是不太舒服,因为他如果说,有点儿疼、这有点儿不舒服,就可能疼得很厉害。但是你问他的时候,他就说有一点儿疼。所以从语言的表述来讲,他会讲得非常轻。
主持人:第一次手术之后,他回学校教书了吗?
赵虎:他好像一直在辅导研究生。
主持人:在你接触的那么多病人里面,孟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病人?
赵虎:他就是比较关心能不能工作,可不可以再指导他的学生,比较关心这些问题。其实在他第二次和第三次手术之间,好像也辅导了好几个研究生毕业,当时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主持人:好,谢谢您。这时候孟老师在我们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呢,可能我问北大的同学,你们可能对他对比较熟。那么我再找两位跟他非常熟悉的人,孟老师的两位学生,刘占召、蔡丹君,有请。请坐。你们来就来嘛,还给我带礼物。
刘占召:是孟老师的作品。
主持人:先说说这本我看不懂的书,为什么今天带到现场来?
蔡丹君:这本书是孟老师送给我的,他当时给我这套书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想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他拿着这本,就是他花了七年的心血的书对我说,这个不是什么值钱的礼物,这个是我传给你的“衣钵”。这本书,就是经常被人们提起的《登科记考补正》。我们的谢主任评价它说。它是一部对我们的文化的积累非常有益的一部书,它也拿过很多奖,再我看来这就是老师对我最直接的一种教导。我用到的这部书,确实是一个“衣钵”,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觉得这是一部在这方面资料最详实的一部书。
刘占召:里边还有老师的字,老师给她的。
蔡丹君:因为熟识孟老师的人都说,他的硬笔比他的毛笔要好。这就是老师的硬笔书法,他称呼我为“学弟”,非常谦虚的一个人。
主持人:你俩跟孟老师,就是孟老师给你们俩上的第一堂课,都是在医院里上的吗?
蔡丹君:我的第一堂课是在医院中上的。
主持人:你呢?
刘占召:我也是,第一次见孟老师也是在病房里。
主持人:蔡丹君你先说说吧,新学生,你在见孟老师之前,听说要去医院见这样的导师,你心里怎么想的?
蔡丹君:我是2005年的9月10日,去看望孟老师的,当时我去医院,其实我是带着一种求学,学子的心情。我是带着这种心情。但是我一进病房,老师就在输液,躺在病床上,而且他的头,就是剃了头,我心里就一紧。
主持人:剃光了?
蔡丹君:对。
主持人:就跟我们的同事一样,是一样的吧。
蔡丹君:就是一个光头,他看到我们笑得憨憨的,还摸摸自己的头,然后说真不好意思,你们一来,我就病倒了。他就是带着一种很歉疚,但是又很自嘲的口气。
主持人:你当时看到他,不觉得他像一个病人,是吗?
蔡丹君:不像,太不像了。而且在此之前,我不认识孟老师,我的师姐跟我说过,孟老师是个寡言的人,所以我就很紧张。
主持人:他怎么让你放松?
蔡丹君:他一直在跟我谈,刚开始谈一些学习以外的事情,比如我的兴趣、爱好,然后我跟老师谈了一下书法、篆刻之类的东西。
刘占召:孟老师也时常告诉我说,同学之间有如果有一些爱好,书法还有篆刻,特别还提到我师妹,说一定告诉他们继续,一定不要放弃。
主持人:刚才大家对孟老师的评价里面,有坚强,有严谨,还有很硬朗,像高仓健似的那种。
刘占召:是。
主持人:你们俩是在生活中,有机会接触孟老师的,除了这些词语之外,还有哪些词语我们不知道的。他还是个什么样的人?
蔡丹君:我觉得我最想用到的一个词是,他是一个很宽容的人。
主持人:宽容。
蔡丹君:对,宽容。在学问上,他是一个做理论、做考证,这两方面都很好的老师。而且他能包容一个学生所有的特点,并且因材施教。
刘占召:我觉得孟老师是一个,微笑着面对生活,微笑着面对我们的,一个很好的老师。
主持人:是他微笑着面对你们,还是他教会你们,也得微笑着面对生活。
刘占召:孟老师他不仅自己每天都是微笑着,而且他走到哪里,就把微笑带到哪里,把温暖带到哪里。
蔡丹君:我印象很深刻的一次,就是我师母给他织了一件毛衣,那件毛衣很平板,上面什么花纹也没有。
主持人:什么颜色?
蔡丹君:大红色的,我师母就很遗憾。她瞅着我毛衣上有几朵花,我这个花是贴上去的,然后我说,我也建议他们,我说你们也弄几朵花,可以贴上去。这个时候,我们老师幽幽地来了一句,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就是古代的女子,对镜子化妆的样子。
刘占召:孟老师第一次做化疗的时候,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多,在医院里面,我跟师母还有孟老师,我们三个人都静悄悄的。做化疗嘛,打吊瓶一瓶接一瓶。孟老师从早上八点钟一直打针到凌晨,所以到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孟老师说你赶快回家,回学校去,在这儿一天很累了。那时候我就想回去,孟老师突然很郑重地告诉我说,你路上小心一点儿,你这时候从医院出去,别吓着别人。
主持人:在你们跟老师的交往中间,可能有一些乐趣,是我们古文底子比较差的人体会不到的,比如说会不会吟诗对词?
刘占召:这个倒是有一次,那一天,我师母因为照顾老师,那天在家里晕倒了,所以我们同学都在北大医院里照顾师母,我就到肿瘤医院照顾老师。那天下午,我跟孟老师像往常一样,到医院的花房去散步,天比较暗淡,有一点儿要下雪(的样子),然后我就跟孟老师说,“晚来天欲雪”,就是白居易的一首诗,孟老师就笑了笑说,“能饮一杯无”,就是能不能喝一杯酒。当时孟老师又说,白居易的酒量太小了,就喝一杯酒,你看李白的《将进酒》里边,“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主持人:三百杯呢?
刘占召:对,李白的酒量多大啊。
主持人:那孟老师的酒量呢?
刘占召:孟老师的酒量,应该跟李白差不多吧。
主持人:这个书法是谁写的?
刘占召:这个书法是孟老师生病期间写的,内容是写的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这里边有“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不慕荣利”就说明比较淡薄,“好读书”也是孟老师最大的爱好。这是孟老师生病期间,这两年以来,他每天都坚持写书法。这种纸,我和师母经常一捆一捆买。后来因为孟老师的胸前加了一根针,不能继续练这种大字了,孟老师就每天用铅笔来写书法,所以练书法是他这两年来,最大的一个运动。
主持人:这个章是谁(刻的)?
刘占召:这个章是孟老师二十多年前,在苏州师院,他刻的两个章,这两个章,一个刻的是“春常在”,一个是刻的是“人长寿”。我觉得用这两个章,祝福老师青春常在,健康长寿。
主持人:看得清吗?
刘占召:左边是“春常在”,右边是“人长寿”。二十多年前,孟老师在苏州师院,他非常喜欢篆刻,这两个篆刻,是模仿齐白石先生的风格刻的,谢谢。
主持人:刚才两位学生讲了,和您相处的一些事情,如果他们说得都是真的,您点点头。
孟二冬:是的,都是真的。
孟若愚:是的,我爸爸说都是真的。
主持人:但是他们的笑话,讲得没有你爸爸好,是吧?
孟若愚:是的。
主持人:你爸爸平常在家给你讲笑话吗?若愚。
孟若愚:有时候也讲,他会那样经常冒出来一句。
主持人:我们叫“冷幽默”,是吧?那几乎和我的前任小崔一样了,是吧?幸亏你爸没做主持人,你要做主持人了,我们压力多大呀。谢谢。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孟老师却是非常特殊的一位,包括今天在进演播厅之前,我的同事还在聊他。在采访到他的同事、朋友、同门师兄弟的时候,他的一位朋友就说,你让我写孟二冬这人,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写他,无从写起。因为他跟我相处当中的记忆太真实,都是点点滴滴的,为此我们只有把他们,请到我们节目现场,有请傅承洲,方铭。请坐。你们俩谁跟他住过一个宿舍?
傅承洲:我跟他住过一个宿舍。
主持人:那你最应该清楚,他在生活中对朋友、对室友,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傅承洲:我跟他是三年同学、三年同事,然后我们北大毕业后,一起到烟台大学去教书,我们有一批同学是单身,有的是家属没调过去,有的是还没结婚。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他家聚。
主持人:每个周末都去,你们也不怕打扰人家。
傅承洲:开始肯定是他邀请的,后来我们就不招自去。不邀请我们也去了。
主持人:回忆一下当时生活的场景,或者那样相聚在一起的氛围,谈得最多的是什么?
傅承洲:当时烟台大学在烟台市的东郊,当时东郊是比较偏远的,现在可能发展比较快了,(当时)购物也不太方便,我们要买东西的话,都要赶到农民有集市的时候,我们再去买。这个农民集市和我们休息的星期六、星期天,时间是不吻合的。
主持人:要提前买好。
傅承洲:就是根据他们的集市(时间)来买。比方说正好有集市的时候,到集上买只鸡或者买只鸭,买了之后,老孟不让吃。
主持人:不让谁吃?
傅承洲:不让家里人吃,不让先做着吃,把它先养在阳台上。等到周末的时候,我们聚会的时候,一起吃,就这样子。他们家当时,就是我们同学的周末餐馆。
主持人:而且是“VIP”级别的。人家把菜都提前预定好,给你留到那一天再吃。
傅承洲:对。
主持人:其实有时候想一想,虽然在那种物质生活,相对会比较简单的时候,可能乐趣、包括价值观相投的人,在一起聊天会是比较愉快的事情,是吧?
傅承洲:是。
方铭:我是跟孟二冬,是在北京大学读博士的时候,两人一个房间。不过条件不算太好。
主持人:为什么呢?
方铭:房间比较小,不过因为有孟二冬的原因,收拾得很干净。
主持人:你不收拾啊?
方铭:我也收拾,不过一般来说,在座的有北大的领导。一般学校的领导安排宿舍的时候,总是一个比较勤快的人,配一个比较懒的人。
主持人:你们学校老师这么“善解人意”啊。
方铭:那肯定。
主持人:这个事情都要考虑到。你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打扫房间?
方铭:因为我不是天天在,所以我去的时候,可能正在学习,所以不方便打扫卫生,我自己给自己,一个懒惰的人找了一个理由,但是经常是我去的时候,孟二冬已经打扫好了。
主持人:这个懒人一般都怪勤快的人手太快。
方铭:是,我也有这个想法。
主持人:一般都说,其实这事我本来要干的,结果你干了就算了,机会留给别人了。
方铭:刚才我非常同意一点,孟二冬实际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开玩笑有一些,但实际上是不多的。他很少说话,大家经常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孟二冬,我们当时都叫“老孟”,他极少说话,平常就在边上嘿嘿嘿笑一笑,这样的事情比较多。因为平常在日常生活中,老孟是个非常平易的人,而且同学们说了,他是个很宽容的人,实际上他是与人为善,做什么事情都为别人考虑,这是他非常大的优点。我想我在宿舍跟孟二冬住了三年,受他关怀很多,基本什么事情我都没做过,包括打开水这样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说我一次没做。但是孟二冬同志做了很多。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当年在北京大学,就是孟二冬先生的老师袁行霈先生。袁行霈先生是一个非常有生活品位的人,他的椅子很好,他送给孟二冬同志坐。孟二冬把这把椅子让我坐,我坐没关系,但是我给坐坏了,这也是正常的,说明椅子当时的质量不算很好。
主持人:是不是你坐的方法不对?
方铭:我想主要是我的体重太重。因为这些年来,我坐椅子的时候,一般来说半年到一年,要换一个椅子,而且我现在都买很好的椅子,还是不断地坏,去年我曾经为这个转椅修过三次,自己扛着,真是不容易。
主持人:那孟二冬给你坐的椅子坏了,肯定不是你去修的。
方铭:对,孟二冬当时让我坐这个椅子,椅子坐坏了。结果有一天我从家里回来,正在上楼梯的时候,发现孟二冬扛着(椅子),去修这个椅子回来了。
主持人:已经修回来了。
方铭:他可能就是要趁着周末的时候,因为我没在,他就给修好了。我说应该我去修,他说你不太熟悉。后来当然他也坐坏过,但是好像后来,我就很坦然地让孟二冬同志修了。
主持人:后来也是你坐坏的。
方铭:因为老孟他自己非常好,我想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所以他一坐在上面的时候,很轻盈的感觉,就像舞蹈一样,因为孟老师身体好的时候,走路时,不能说“凌波微步”,也是非常有弹性的一种走路方式,所以他坐在椅子上,一定不像我能把它压坏。
主持人:有一个问题,我不太能够非常确切地想象出来,请教二位。就是在孟老师身上,能不能看到我们中国老百姓,非常熟悉的古人的形象。就是他的性格中,包括他的人生审美,他有没有这种。谁?
观众:颜回。
主持人:颜回,是吗?
方铭:他们刚才提到的颜回,是孔子的一个学生,非常聪明、非常好学的一个人。实际上讲严回的话,我觉得还不是那么确切。孟二冬是一个老师,他现在有很多学生,特别是我看新疆石河子大学,还有北京大学的学生,对他都非常爱戴,同时也提到,他是一个非常宽容的人。而且我们自己也讲,他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对别人非常宽宏大量。这个实际上,我觉得跟孔子所讲的圣人人格非常接近。
主持人:感谢。你们两位多长时间,没跟孟老师在一起喝过酒了?
方铭:孟老师的确是海量,我自己不喜欢喝酒,也极少喝酒。但是我在北京大学的时候,常陪孟老师一起喝酒。
主持人:你们喝完酒以后写诗吗,对诗吗?
方铭:非常惭愧,喝完酒以后,孟老师一般喝完酒以后,他就开始睡觉了。孟老师睡觉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他盖着被子的时候,是把头盖住,脚露在外面。
主持人:你说的是喝醉以后的睡觉姿势呢,还是平常睡觉也这样?
方铭:喝醉以后这样,所以我就觉得,他的身体真是好啊。因为我平常觉得脚露在外面很冷,我当时怕他抽筋,我就把他的脚盖上,后来发现很快。
主持人:又重新盖到头上去了。
方铭:对。
主持人:这真是秘密啊。孟老师,你的两位老朋友,揭了你的一点儿小秘密,你不介意吧?
孟二冬:没关系。
主持人:在他们俩的回忆当中,我们都觉得,您其实是一个,能给朋友带来温暖的人。我们这么说,您不觉得肉麻吧?
孟二冬:温暖是相互的,他们同样给我带来很多,是一样的。
主持人:好,你们两位能不能通过视频连线,跟老朋友打打招呼。先让方铭来,他一个人占一个大屏幕。
方铭:得把这个拿起来,照着自己脸上,是吧?
主持人:特写,不要太近了。
方铭:老孟,注意身体,改日去看你。
孟二冬:谢谢。
主持人:傅老师,该你了。
傅承洲:祝你早日康复,我们再去跟你聊天。
孟二冬:谢谢。
主持人:多谢,请坐。下面我要请上一位最重要的人,也是我觉得,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非常渴望见到的一个人,我们最后有请他的爱人,耿琴老师。请坐。我觉得孟老师现在的康复,和您的照顾是特别有关系的。包括刚才同学们说,您照顾他有一次都晕倒了,整个三次大手术,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疚心的一个过程?
耿琴:是的,我经常希望这个病,应该在我身上,不在他身上,但是不能扭转这种局面。
主持人:你是特别不忍心看到他那么痛,是吧?
耿琴:对。我们在一块儿,互相表现都是很轻松的。
主持人:但是今天孟老师没来,所以我没有办法知道,在你们两人中间,平常在我们看来,最能表达爱的这样的语言,或者说礼物,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耿琴:这样的时候很少。
主持人:是吗?
耿琴:很少。
主持人:他总是顾不上吗?
耿琴:对,因为我们从谈恋爱开始就分居,那个时候就不在一起,是靠通信谈恋爱的。
主持人:他的信写得是不是特别动人?
耿琴:我们写信没有缠绵的那些东西,都是互相汇报一下,自己近期的学习、工作情况。如果稍微在爱情方面谈得深一些,也都是互相鼓励,比如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都是这样。另外我们也经常互相鼓励,在汇报自己的工作、学习情况的时候,都是说,愿意做一个“比翼双飞鸟”。经常也有这样的语言。不是像现在的年轻人,说“我爱你”什么的,我们很少有这样的表达。
主持人:可是我觉得,孟老师跟女儿处得挺好的。
耿琴:对,是的。
主持人:他在女儿面前严肃吗?
耿琴:有时候严肃,有时候他们爷俩玩儿得特开心。
主持人:女儿对爸爸的一种表达,是不是更加直接一些?
耿琴:对,尤其是最近两年,他生病以后,为了老孟高兴,为了鼓励他嘛,过去的表达非常含蓄,我们现在都表现出来了,就是为了鼓励他。
主持人:他做完手术之后,你会用什么样的语言来鼓励他。
耿琴:一个是很轻松,很轻松的样子。
主持人:你会拥抱他吗?
耿琴:也会的,没有人的情况下也会的。
主持人:那还是蛮含蓄的。你吻他吗?
耿琴:也有,尤其是他做完手术,每次做完手术以后。
主持人:你觉得这是一种,把自己内心的爱表达出来,给他的一种支持。
耿琴:对,就是给他力量,我说我们共同渡过难关,没事儿。
主持人:那女儿怎么表达呢?
耿琴:女儿更是直接,每天在爸爸跟前撒娇,一开门就说,老爸,我回来了,然后抱着亲。给他按摩,每天晚上都按摩到爸爸睡着了才出来。有时候我们三口人,挤在一个床上玩一会儿,一直玩到老孟累了,该睡觉了,我们两个悄悄地出来,给他关上门,让他休息。
主持人:若愚,我们俩现在讲话的声音,你听得清楚吗?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孟若愚:可以。
主持人:我下面其实想知道,对于你和妈妈来说,爸爸现在更像个孩子呢,还是像你们心目中的英雄?
孟若愚:他在家其实比较多的时候,都是很平常的状态,比较正常的状态。他现在还是看看书,然后每天写写大字。
耿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快乐的,但是这种快乐是比较少的,因为他的时间很紧张。他的兴趣很广泛,从结婚开始,篆刻、书法、篮球、排球,后来又踢足球,他有很多爱好。
主持人:其实今天我特别想问孟老师,但是我觉得你可以代他回答,就是他在家里养病,这个康复的期间,他觉得最遗憾的是什么?
耿琴:他最遗憾的肯定是他的事业,因为现在他手头上,有他自己五六年前就设计好的项目,自己的科研。再一个就是,他多少年来如饥似渴地学习,积累了那么多知识,他的教学方法又非常好,和学生的关系又非常好,他的价值应该是把他积累的财富,一代一代传给他的学生,把自己多少年来,要做的科研项目做完,所以说现在,他肯定是很着急的。
主持人:但是你心里最着急的,是希望他的健康状况能够好转过来。
耿琴:对,我希望他的健康状况,尽快好起来,我也希望我们的医学基础学科,尽快发展起来,把这一个世界性的难关给克服掉。
主持人:前面大家都说了,孟老师,孟二冬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妻子眼里,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耿琴:和他二十多年的生活,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骨气的男人,这些年和他结婚,我们有将近一半的时间是分居的,在他生病之前,我们确实很苦,可是我觉得特值,无怨无悔,因为他是个好人。要说感情的话,真的是随着岁月,感情越来越深,这种深并不是那种庸俗的深,而是对对方的一种倾倒,我确实是为他倾倒。另外他学习那么踏实,那么认真,不管社会怎么变化,什么赤橙黄绿青蓝紫,他无动于衷,一直坚持自己的信念不变,多少年来如一日,所以我天天和这样的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我对他很敬佩的。
主持人:你也是很幸福的。
耿琴:也是很幸福的,我一直觉得,付出再多都是值得。我觉得老孟得了这个病以后,更能体现到他的价值,更觉得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年是值得的,真的是这样。
主持人:孟老师生病以后,特别爱挂在嘴边的一首诗,叫“沉州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们似乎能看到,他自己那种特别乐观的表达。
耿琴:对,他是从来不怕困难的人,特别能忍受的一个人。我有时候想劝他两句,他说,就好像谁顶不住呀,他这样说我一句。其实不用劝,有时候想说些安慰他的话,但不用安慰,因为他比我想得还更开。
主持人:孟老师今天讲话特别费劲,所以我想了半天,我只想让他简单地,跟现场的老朋友、老同事,用四个字来表达就可以了,您只需要说四个字,能代表你今天对各位朋友的心情吗?
孟二冬:感谢关爱吧。
耿琴:没关系,他还可以再说两句,就让他再说两句吧。因为他心里一定有很多感谢的话要说,让他再说两句。
主持人:孟老师说你说吧,我得到了师母的允许,她说您可以再多说几句。
孟二冬:借此机会,向电视机前各界关爱我的朋友们,以及我的各级领导,我的老师,还有同学们,我自生病以来,得到你们各个方面细心地关照,我从内心中非常感激你们。但是平时,很少有这种机会,利用这个机会,我想跟大家说一声,我衷心地感谢你们。
主持人:我觉得他虽然最后说了,感谢我们大家,但是其实真的,今天我们应该感谢他,谢谢孟老师。谢谢你,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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