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到美国小住，在巧克力的店里，我又看见了熟悉的莫扎特牌巧克力。这种巧克力的盒子上印着莫扎特的头像，非常醒目，是一眼就能够认出来的。在国内，我只在普尔斯马特的超市里见过一次，虽然价钱不菲，还是特意买回家一盒六角形的。我对这种莫扎特巧克力情有独钟。第一次见到它，是那年在维也纳，几乎所有的商店里都在卖它，各种形状包装，琳琅满目，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个盒子上都有莫扎特醒目的头像，莫扎特一身化为身千亿，遍地开花，闪烁在维也纳的每个角落。

　　莫扎特巧克力很好吃，心里曾想，如果莫扎特活到今天，这份专利应该是属于他的，光靠这种巧克力，他就发了大财。莫扎特牌巧克力，是1900年萨尔茨堡一家叫做莎皍点心铺首创，制作并为它取名的是这家点心铺里的点心大师福尔斯。最开始，谁也没怎么注意这种盒子上印着莫扎特头像的巧克力，莎皍店的这种巧克力卖得并不好，但过了一些日子，许多人喜欢上了它，便口口相传，让它的名字伴随着莫扎特一起不胫而走。于是，许多店家忽然醒了过来，立刻蜂拥而起，纷纷仿制，也都叫莫扎特牌，使得莎皍店和他们打起了官司，最后不得不在自家的店前挂起“真正的”、“原始的”的莫扎特巧克力牌子，很像我们当年老王麻子老老王麻子刀剪铺之争，透着生意的红火。莫扎特大概做梦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名字日后竟然让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

　　其实，莫扎特一辈子生活窘迫，结婚后至死那9年的日子越发艰难，那9年中，他搬了12次家，一直处于负债累累和病殃殃的状态，以至到了冬天连取暖的炭钱都没有，饥寒交迫之中只好抱着带病的妻子围着空壁炉跳舞取暖。

　　有意思的是，莫扎特为我们留下的音乐作品，和他35年贫穷而短促的一生不成比例。仅交响乐就有48部，歌剧20部，钢琴协奏曲27部，不要再说其他的弥撒曲、奏鸣曲和各种重奏曲，还有最后未完成的重要作品《安魂曲》。1788年夏天，最后完成的三部交响乐：降E大调第39交响乐、G小调第40交响乐、C大调第41朱庇特交响乐。这三部交响乐，莫扎特仅仅用了6周的时间就一挥而就。人们都以为他是天才，音符与旋律就好像是揣在他衣袋里，随时都可以尽情抛洒。其时，正是他生活最为艰难的时刻，他为了尽快挣得一点现金以解燃眉之急，才以如此快的速度拼命写完，又以同样快的速度卖给了出版商，只是，直到临终前，他也没有用他的音乐，更没有用他的名字，换得一笔让自己脱贫致富的大价钱。

　　用他的名字受益的，是1900年以后发明了莫扎特牌巧克力的商人，一百多年来，财源滚滚。应该说，最先想起用他的名字做巧克力牌子的福尔斯先生，是位聪明人，他挖掘出莫扎特潜藏的价值，并将其最大化，超出了他的音乐之外，于是，福尔斯先生借水行船，让自己时代的生意，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当然，这没有什么不好，从经济学的角度而言，也许是一份很好的作业，开创了名人经济的范例。

　　如今，在我们的时代里，商业色彩已经越来越浓郁，而且五色纷呈，比如有讲究美女经济的，也有讲究节日经济的，名人经济是其中之一。但是，我们的街道可以用名人的名字来命名，比如张自忠路，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位名人名字来作为食品或其他商品的牌子的。前两年，在绍兴，有人想用鲁迅的名字作为商业牌子，遭到了鲁迅后人的强烈反对。于是，我们无法看见如莫扎特巧克力一样，也有些食品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盒子上印着鲁迅的头像，成为绍兴的旅游特色产品而远走五洲四洋。

　　其实，以莫扎特的名字作为巧克力的牌子，或者以鲁迅的名字作为其他产品的牌子，都无可厚非，只要东西的质量能够得到保证，消费者应该不会反对或反感，莫扎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名字和巧克力连在一起而觉得亵渎了音乐的神圣。看来我们的商家，有时并不比福尔斯先生聪明，他们愿意在商品的质量上偷工减料，耍点儿小聪明，却在更广阔的商业运作中，缺少点石成金的构思。于是，我们便没有如同莫扎特巧克力一样闻名世界的产品。

　　今年是莫扎特诞辰250周年纪念，在遥远的美国，又看见了莫扎特巧克力，忍不住想起莫扎特，也想起这么多思绪。

　　想起莫扎特，便想起音乐时代的莫扎特和商业时代的莫扎特，想起我们的差距，想起我们的商业时代不过是开始，赚钱并不是坏事，关键是赚钱不能只盯着小打小闹的偷工减料或者更为恶劣的假冒伪劣，而应当有眼光有构思，即使一时难有惊人的大手笔，起码可以有让人眼睛一亮的精彩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