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3日,世界在一片喧闹中迎来了荒诞派戏剧大师,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萨缪尔·贝克特的百岁诞辰,各种形式繁多、规模不等的纪念活动在世界各地同步进行。其身后喧嚷与贝克特生前对媒体及公众的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许在贝克特看来,这样的纪念活动本身就是一幕荒诞戏剧,它已经背离了自己多次对媒体“与其用显微镜来观察我的生活,不如用它来观察我的作品”的诚恳请求。
都柏林的天才自恋狂
一百年前的4月13日,贝克特出生于都柏林郊区一座名叫库尔俊纳的都铎王室建筑。在就读于著名的三一学院时,贝克特博学和驾驭语言的天分显露无遗,他的自恋也远远超过了大多数同龄人:“多年来,我一直闷闷不乐,其实我是有意这么做的,尤其中学毕业进入了都柏林三一学院之后。我越来越封闭,越来越不容易接受他人,而且越来越瞧不起别人,甚至瞧不起自己。如果心灵中没有闪现过死亡的恐惧的话,那么时至今日,我一定还沉醉在灯红酒绿之中,一定还目中无人,终日无所事事,因为我觉得自己太优秀了,优秀得别无选择了。”
1928年,贝克特来到巴黎高等师范学校任教,开始了与文学巨匠詹姆斯·乔伊斯的交往并深受其影响。1938年,贝克特在巴黎街头被一个男妓捅了一刀,刀锋离心脏只差了一丁点儿。这次九死一生的经历彻底改变了贝克特的生活态度。二战期间,贝克特参加了巴黎的抵抗组织“格洛里亚”。后因叛徒出卖,组织遭到敌人的破坏,贝克特和他未来的妻子苏珊娜闻讯逃了出来。他们东躲西藏,或栖身小旅馆,或睡在谷仓、庭院和水渠中,或在路上奔波,历尽艰险。直到战争几近结束,他们才穿越饱受战火摧残的法国全境,回到巴黎。他所经历的这一系列事件极大地震撼了他。
另一个决定贝克特一生的事件发生在战后。1945年,他在圣洛的一家爱尔兰红十字医院工作期间,亲眼目睹了真正的毁灭、摧残和痛苦:美好的家园在枪林弹雨中化为了瓦砾;个人财产化为了灰烬;所谓的医院只不过是搭建在一堆尘土之上的临时诊所;整个病房里都是身患肺结核的病人。贝克特不顾自身的痛苦,尽其所能地帮助那些更不幸的人们。
战争的磨练和有效的心理治疗使贝克特从一个张狂的自恋者转向了一个博爱者。《等待戈多》等多部作品的风靡世界给贝克特带来了可观的版税,许多人因此都获得了他的慷慨资助。
从《普通女人梦》到《终局》的文学传奇
贝克特最早创作的小说是《普通女人梦》,接着他写下了后来收入到《刺多踢少》中的几个短篇小说。贝克特的幽默在这些短篇中初露锋芒,他用精心选取的意义隐晦的词语,代替冗长的现实主义描写,表现出了卓越的驾驭语言的能力。
贝克特的第一部杰作是小说《莫菲》,该书被拒绝42次之后才得以问世。如今,文学史家已将《莫菲》和《尤利西斯》一并归入爱尔兰城市史诗之列。
“二战对贝克特的影响既不是战争的实际意义,也不是前线战事或他曾参加的抵抗运动组织,而在于重返和平后的种种:撕开地狱的帷幕,可怕地展露出人性在强制命令下服从的本能已达到了非人道的堕落的程度,以及人性如何在这场掠夺下依然能残存不灭。”(诺贝尔奖授奖辞)经历过战争的动乱后,贝克特开始创作第一部法语小说《梅西埃与卡米埃》,随后十年里,他写出了三部曲巨著《马洛伊》、《马洛纳正在死去》和《无名的人》,《等待戈多》等剧本也得以公演。这些作品从根本上奠定了他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
贝克特1948年创作的《等待戈多》被誉为最有代表性的荒诞派戏剧作品。在这部两幕剧的第一幕里,主人公流浪汉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基米尔出现的一条村路上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树,要等待的戈多迟迟不到。无聊之极的两个人没话找话,胡乱交谈,没事找事,做出许多无聊的动作。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一个男孩。他是戈多的使者,他告诉两个流浪汉,戈多今晚不来了,但明天晚上准来。第二幕仍是两个流浪汉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等待戈多,只是树上已经长出了几片叶子。为了打发烦躁与寂寞,他们继续说些无聊的话,做些荒唐可笑的动作。最后又等来了那个男孩,他告诉说今天戈多不会来了,但明天准来。
两幕戏时间、地点、结构等都极为酷似,结尾又都回到开始的地方。该剧突出表现了生命的幻灭和生活无休止的循环。贝克特主张“只有没有情节、没有动作的艺术才算得上真正的艺术”。《等待戈多》的情节与动作都减到了极低限度,没有通常的故事情节和戏剧冲突。戈多仅仅是支持两个流浪汉的微茫希望,是他们赖以生存下去的救命稻草:”戈多来了,咱们得救。”但戈多就是不来。在贝克特看来,人生就是这样,既难活,又难死,既充满希望,又无限绝望。
贝克特试图以振聋发聩的表达使人们觉察这个世界的沮丧、现实的可笑、自我的分裂及无所不在的死亡怎样把人拖进了不可理喻的漩涡。他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无聊的世界,而人就在其中慢慢耗掉了毫无意义的一生。
1956年,贝克特用法语写出了他个人最钟爱的另一部力作《终局》。这部戏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没有剧院愿意接受,也没有人愿意排它。贝克特再三游说,法国人罗杰·布林才答应出任该剧导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该剧法文版的首演是在英国伦敦的皇家花园剧院,而不是在它的诞生地法国。贝克特亲自完成的该剧英文版的荒诞成分更加浓郁。
在贝克特的笔下,人们在絮絮叨叨说出那些渗透着无聊、遗忘和痛苦的话之后,最终成了沉默的“石头”。这是贝克特看到或体验到的世界,他以敏感的心灵洞悉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并毫不保留地再现了它们。
作家只是苹果核里的虫子
中年以后的贝克特,性格渐趋平淡随和,但对艺术的要求却越来越苛刻。作为自己剧本的导演,贝克特竭尽全力使舞台形象接近于自己心中的形象。从他那些极具震撼力的舞台形象设计来看,作为“视觉艺术家”的贝克特在其塑造的舞台形象中,无不渗透着欧洲经典绘画大师们以及现当代艺术家们的双重影响。它的巅峰之作《等待戈多》剧中共有五个人物,但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都是孤零零地出现的,而且两人还有时间和空间之隔。《终局》也有四个角色,但在大多数场景中,其中两个都是隐身在垃圾筒里,只剩下克洛弗一个人在台上自由走动,为坐在轮椅里的哈姆提供服务。
随着创作的日益炉火纯青,贝克特塑造的形象也越来越静态、专注、神秘。它们岌岌可危地悬挂在物质边缘的上空,但仍然极具影响力,甚至令人震惊,留给观众的印象极其深刻。
60岁以后的贝克特之所以尝试自编自导,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它发现许多演出与他预想的目标相去甚远。美国著名话剧导演艾伦·斯奈德在其自传中写道:“我记忆最深的就是,贝克特时不时地抓住我的手臂说:‘全错了!全做错了!’”
贝克特的每一部舞台剧他都至少导演过一次,直至80岁高龄,他的导演生涯才告结束。贝克特对自己的导演水平非常自信,他会帮助演员找到某句台词或词组的正确音调,甚至会严格按照音乐的精确性来选择一个合适的短语。为了让演员正确理解相关台词,他甚至会念上一整段。偶尔还会走上台去试试某些造型、动作和手势。排戏的过程中,他全神贯注,全身心投入,对戏中的每一个环节的视觉化都不厌其烦。
贝克特很少谈论自己的作品,也从不接受记者的采访。他认为“作家只是苹果核里的虫子”。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称:“人们大题小做,把我的生日庆典搞得像我的百年诞辰一样轰轰烈烈。我要在生日庆典隆重举行的那一天悄然离去。至于去哪里,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会去中国的长城吧!我要躲在长城背后,直到大浪淘尽为止。”(黑龙江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