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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古台是彰武县北边的一个小镇。十一岁之前,我家住在前那木嘎土村,距章古台并不很远,一条没头没尾的沙土路通往那里。我常到镇上的供销社买小人书,《雁翎队》、《鸡毛信》、《带响的弓箭》都是在那里买的。供销社的窗子是用木板子包着的,打开呢,就是“开板”了——正在营业。要是合上呢,就是“关板”了——打烊了或者正在盘点。木板上常常落一层厚厚的沙子。木板的开合,除了告知是否营业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抵挡风沙。有了这个木板包着的供销社,我的童年多了一些想头,也多了一些盼头。
章古台,蒙语,意思是长菖子的地方。菖子是什么呢?沙地上生长的一种植物,说白了就是猪特别爱吃的一种野菜,茎上结满带刺的果。不过,事情往往是悖谬的,章古台的闻名不是因为菖子,而是樟子松。
章古台沙地樟子松人工林是世界治沙史上的奇迹。
章古台地处科尔沁沙地南缘。在那里,沙与人,相伴相生,相依相存。母亲告诉我,我是在沙子里滚大的——儿时的摇篮里铺的东西,哪有什么“尿不湿”呢?是沙子。湿了,扔掉,再换干的。方便,卫生,没有异味,不起痱子,还省钱。饿了,就往嘴里填一把沙子,嚼一嚼,没什么味道,再吐出来。不哭,也不叫。沙乡的小嘎子(在彰武一带,大人们把小孩子称作小嘎子)命贱,好养。沙地里有沙葱、酸不溜、麻黄草、沙拐枣……还有一丛丛的山里红。对大一点的小嘎子来说,到沙地里撵跳兔逮毛腿鸡是最有趣的事。
一方水土一方人。沙地里的童年是别样的童年。我曾跟彰武县县委书记李建潮开玩笑说,我可是在你管辖的沙地里低成本长大的呀!书记到底是书记,建潮更有创造性,他说,这叫生态育人法。哈哈哈!
大学毕业后做记者,到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南缘采访,当地维吾尔族老乡告诉我,他们贮存水果、葡萄和哈密瓜就是用沙埋法。时令瓜果沙子埋上三五个月,一年半载,仍新鲜如初。啧啧,想不到,沙子居然还有保鲜的妙用呢!
然而,终于有一天,村里人发现,当那些沙子一寸一寸逼近房檐和村头的那口水井的时候,却又是那么可怕了——沙子正在吞噬着我们的家园。
上个世纪60年代的某个早晨,人与自然的抗争开始了。同从大兴安岭引来的樟子松种子一样,治沙科研实验站在章古台扎下了根。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脆弱的沙地上硬是长出了大片大片的樟子松人工林,足足有十万余亩呢。在科尔沁沙地的南缘,从此筑起了一道闻名世界的绿色屏障。许多大人物,来这里参观考察。有黑皮肤的,也有白皮肤的;有蓝眼睛的,也有黄眼睛的。
有一天,一架直升机在章古台的上空盘旋许久,然后,降落在前那木嘎土东边的沙地上。我和小伙伴们拼命往那里跑,想看个究竟——到底来了什么大人物呢?可未到近前,我们就被拦住了。后来,听消息灵通的人说,来的大人物是李德生。还听说,李德生看了樟子松林海后,在治沙实验站只坐了三分钟,说了一个字:好!虽然仅是一个字,但分量可不轻。李德生当时是沈阳军区司令员。估计他是以军人的眼光看待这些林子的。林茂草深,绿荫如盖,能潜伏多少兵马、坦克和装甲车呀!
五十余个春秋五十余个年头,治沙种树,章古台人从未歇手。章古台人始终坚守着一种精神。
一茬一茬的人老了,一棵一棵的树大了。针阔叶交错,乔灌草结合,森林生态系统一日日形成了,生物多样性也开始显现。野鸡野兔多了,狍子野猪多了……一些历史上从未露过面的珍稀野生动物也开始出没于森林中了。
忽然,我又想起那个货架上摆着许多小人书的供销社,窗子还用木板包着吗?即便包着,想必木板上也不会再落太多的沙子了吧。
最近,彰武县林业局局长张俊成来北京,抱来一堆材料,说是要申报国家级森林公园。我闻知,大喜。想起艾青的那句话:“蚕在吐丝的时候想不到自己会吐出一条丝绸之路。”
我对俊成说,这件事情一定要弄成。俊成说,那是那是。有了森林公园,森林就不单是森林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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