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丽江古城前，我最后一次来到城头，看着世界遗产浮雕墙旁那悠悠转动的水车，我忽然想到：那不也是古城的一个门脸儿么？

　　走近丽江古城，第一眼便看见耸立街头的古城标志——世界遗产浮雕墙和旁边那架大水车。借玉河河水的冲击，水车在阳光下悠悠地转动，吸引了许多中外游客驻足观看。为什么要安一架水车在这儿呢？无舂无碾，显然不是为了实用。在丽江游览了几天之后，回头再看那架水车，我似乎看出了某种意味。

　　就在水车下方几米距离处，玉河水一分为三：中河、东河和西河。要说是河，不如说是水渠更为恰当。石砌的渠道导引着清澈的渠水穿街过巷，呈扇形网住大半个古城。顺着渠水走，隔不远便可见到单孔、双孔或多孔的石拱桥、石板桥或木板桥。木板桥多以栗木制作，耐腐度极强。据《丽江古城史话》介绍：全城有桥70多座。若把家家户户门前的跨渠小桥都计算在内，那就远远不止此数了。真个是处处小桥流水，宛如江南水城。渠畔多植柳树，柳荫遮岸，绿爽宜人。“家家门前流活水，户户垂柳拂屋檐。”正是这座高原山城风光的写照。水渠两旁，色彩缤纷的店铺门面展示着高原土特产和纳西族独有的工艺制品。游人观光购物走累了的时候，随时随地都可在水渠旁享受阴凉，或在垂柳拂檐的小吃店里尝尝新鲜。尤其是茶马古道经丽江古城的那条街的中段，街道紧傍西渠，渠两岸小吃店挨挨挤挤。店前，一顶顶遮阳布伞布篷下，竹制、木制或藤编的桌椅条凳总是不断有人光顾。游客夹渠而坐，边品尝当地风味，边观赏渠中游鱼。入夜，彩灯朦胧倒映水中，更构成一种梦幻般的浪漫氛围。这条渠水流经城中有名的四方街，一座石拱桥把四方街和茶马古道连接起来。几个男女在那儿向中外游客兜售纸做的河灯。买一盏河灯放进河里，看着它顺水漂流，直漂到下一座桥洞方才隐去。据说，这是一种祈福的习俗，就像在黄山天都峰和武陵源天下第一桥上买长命锁锁在铁索上一样。盏盏河灯点缀水渠，给古城的夜景增添了几分世俗而又神秘的情趣。对河灯卖主来说，这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水流不息，财源不断。玉河水给古城带来了天赐之福，而古城人对这条河的巧用善用，也实在是令人佩服。

　　且追溯一下纳西族和古城的历史。据当地史志记载：早在元代忽必烈统治时期，被封为丽江宣抚司长官的纳西族酋长阿良阿胡把土司治所从石鼓迁来玉河流域，规划府城建设时，就决定充分利用这条河水，在它进城之处开挖一条西河，让玉河水分流进城，泽被大街小巷。中经明初，获朱元璋钦赐“木”姓的木氏土司，到清朝雍正年间改土归流时，又先后开挖东河和多条支渠，再建起大大小小的桥梁把街巷连接起来，这高原水城的格局就基本上成形了，水利设施也逐渐完善。有的桥桥下设闸，可下闸抬高水位，而后放水冲洗附近的街道。古城中最热闹的集散地四方街，就有洗街的习俗。每逢赶场，牲畜菜蔬之类的买卖免不了有菜屑果皮乃至粪便污染场地。收场之后便放水冲洗，一扫污秽。这习俗相沿至今，故街面能长时保持洁净。但若水渠成了臭水沟，上面说的水韵、水趣和洗街之利，当然都无从谈起了。

　　玉河水的主要源头就在城北不远处像山下的黑龙潭公园里。那天，我和老伴沿着玉河北行，途中见到两个妇女，一手提塑料桶，一手持铁钩，沿河钩拾河中的垃圾。一问，是古城环保部门雇用来清理河道的。河道分段负责，故而极少见到秽物。到了源头，但见一股清冽的泉水从灌木丛边一孔穴道中汩汩直冒。几个年轻女子正用塑料瓶在那里灌水，说这是地道的矿泉水。我掬水试尝，果然与矿泉水无异。听说，玉河水的源头不止这一处，有几处泉眼就在古城城中。导游图上，这些泉都标名为“三眼井”。城外新建的、专为展示丽江风光的世界遗产公园里，也特意设置了“三眼井”景观。为何叫做“三眼井”呢？为了弄个明白，那天，我们在参观木氏土司府邸之后，便去寻访相隔不远的一处泉眼。

　　那泉眼位于一条叫做光碧巷的小巷子里面。石头砌成的一方水池隔成三个小池，这显然就是取名“三眼井”的缘由。顺水流方向依次为饮水池、洗菜池和洗衣池。水池的分隔和定位，清楚表明一种用水的行为规范。饮水池和洗菜池之间，还砌了一道半人来高的隔墙，作用不言自明。井旁墙上钉了块白色木牌，牌上以红漆书写用水公约。听说违犯公约者要罚款。我和在树下纳凉的一位老者攀谈起公约的执行情况，老人说，他一直住在这里，没听说有人被罚过款。不是违约不罚，而是没人违犯。

　　后来我又得知，这种用水规范不仅限于三眼泉。凡是古城范围内的水渠，居民不许朝里面吐痰，不许倾倒垃圾和脏水，更不许撒尿。在铺设自来水管之前，不到上午10点，不能在渠里洗衣洗菜，因为那是居民取饮用水的时间。而古城里不靠近三眼井的大部分居民都是饮用渠水。到了可洗衣洗菜的时候也有讲究：但凡洗衣的人占了上游，见到有人来洗菜，便会自动让位到下游。看来，这种种规范已经约定俗成，成为自觉遵守的公德了。

　　善用水还得善待水啊！在对待水的行为方式中，丽江人已经把机巧和纯朴融于一身。

　　追溯这水文明的形成，还得提到纳西族对神的敬畏。纳西族崇敬的诸神中，有一种叫“术”的神灵，传说它是纳西族东巴教的第一个神灵。在东巴象形文字里，术是一个蛙头、人身、蛇尾的象形字，东巴经书里读作“术”。术管天管地，也司水源的旺枯。所以，凡有泉眼的地方，都供奉有术神灵。谁要是不爱惜水，便被视为对术神灵不敬，不敬的后果当然不是降灾，就是生病，乃至作祟摄取不敬者的灵魂。一代一代演绎下来，在水源处砍伐树木也成了禁忌。术图腾惠及了水文化，很难说这不是纳西族祖先有意为之。信神信教本来就和生存环境的诉求和需要不无关系。你能抱持讥笑的态度看待这种术图腾和水文化的因果关系吗？

　　离开丽江古城前，我最后一次来到城头，看着世界遗产浮雕墙旁那悠悠转动的水车，我忽然想到：那不也是古城的一个门脸儿么？被命名为自然和文化双重遗产的丽江古城，能忽略它特有的、内涵丰厚的这样一个文化象征么？（题图：闫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