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怀

　　谁能幻想自己与野生金丝猴深山对望，而且是一伙人、一群猴、面对面！那是缘分！

　　猴群在周至县王家河乡的玉皇庙旁。庙碑记述：道光八年（公元1828年），九龙翰林学士、湖广总督云游太白九妖十八洞时小憩于此，梦逢玉皇，又观其地山青水碧，峰峦叠秀，清流环绕，构势奇妙，形似八仙朝玉，势如二龙戏珠，遂建玉皇庙……一株古榆，高约20米，胸径1米，新芽始萌，苍劲雄奇，侍列庙前，忠诚地守护着玉皇大帝。庙门的对联为：古庙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待云封。我等伫立联前，咏诵品味，叹其意境高妙。一友慨言联想：这里是玉皇大帝的殿堂，旁侧是美猴王的王国，冥冥之中，说不定与孙悟空大闹天宫有什么联系呢！

　　往前行，都是石阶山路，全程有木栏扶手。听介绍，投食场在山腰。金丝猴喜攀高，又机警，它们下树觅食的地方，在丛树中、溪水旁，那里有吃有喝有家有伴有花有鸟，酷似神话中的花果山、水帘洞。

　　美景美境美猴吸引着我们，一路兴致极高。一段艰苦跋涉后，顿见奇景：先是猴子的叫声传入耳中，继之猴子的俏形映入眼帘，加上山花映衬，溪水伴唱，百鸟争鸣，山风轻拂，一下子让人入迷忘我。

　　投食场到了！

　　风吹微汗，惬意非常。未等我们喘息，现场的工作人员便迎上前来。看样子，他正在接待另外两拨造访的客人，其中还有外宾呢！

　　西北大学生命科学系的人在此驻点投食。小伙名叫王晓卫，硕士研究生，一米八的个头，纯朴聪敏，一张年轻的俊脸，让山风吹得略显早熟，一双大眼睛格外精神，他边忙活计边为我们介绍，那眼神，像是辅助说话时的手势，形神俱到，亲和迷人。也许因为整天与动物接触的缘故，来了客人，格外高兴和热情，一开口便滔滔不绝，绘声绘色。

　　金丝猴堪称名副其实的美猴王。它是国家一级保护物种，系中国特产、世界稀有的珍贵野生动物。它脸形较圆，颜面发蓝，吻部隆起，鼻孔朝天，眼周白色。尾巴特长（可以等身），肩、背和前肢披有金黄色长毛，故而得名。喜群居，栖树生活，主要分布在海拔1500~3000米的高山密林内。活泼、敏捷，常在树枝间飞越攀登，追逐嬉戏，贪顽终日，不知疲困。两岁以后毛色金黄，四岁以后成熟。食物以野果、树叶、嫩枝芽为主，也吃苔藓植物。人工投放的食物有玉米、萝卜、苹果等，这对偌大的猴群来说，应是杯水车薪，主要食物的摄入，还得猴们自力更生。

　　我们坐在场边的圆木长凳上休息，猴们就在身边树上，人猴共处，彼此都无戒备，形同挚友聚会。小王说，玉皇庙地区共有8个金丝猴家庭，每家有20余个成员，其中一只公的，4~11只母的，余者为孩童，每家以公猴名字命名，投食点周围有“甲板家”、“8家头家”、“罗盘家”等。我国共有川、滇、黔三个品种，秦岭金丝猴属“川金丝猴”类群，为全国最北限。

　　中午12点，第二次投食时间到了。小王端起盆子，像农人撒种一样，将玉米粒四散抛开，并将苹果、萝卜切片撒出。猴子们见状，纷纷跳下树来，用“手”拣起，或咀嚼，或啃食，其状憨态可掬，惹人心生爱怜。它们下树动作迅疾利索，拣取食物眼明手快，食物到手，坦然受之，不推辞，不言谢，大有“当仁不让”的“主人翁”神态。

　　吃饱了的猴子，有的在近旁玩耍，有的爬上树去休息，有的则三五成群地戏闹。母子猴很是有趣：妈妈奔走觅食，孩子抱住妈妈的腹部，不分不离。虽然妈妈多了个“包袱”，但丝毫看不出“沉重”。上树下树，母子相依，行动自如。听说，金丝猴的母爱情结更是感人：遇险时，母抱子于腋下或背负其子逃遁；危难时，则以挤乳方式求饶（表示小猴尚需母乳），若猎人不舍，母猴即将孩子喂饱，然后从容就擒，舍身救子。《太平广记》中记述：母猴中箭，放下怀中幼仔，促其逃生。仔哀啼不舍，去而又返，母子双双遇害……

　　观其家庭成员构成，可知金丝猴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群中壮大勇悍的公猴担任猴王，亦乃一家之长，既享有特权，又负保护家小之责任。一个家庭中，还有“望山猴”、“哨猴”等不同分工。遇扰或遇敌时，猴王一声呼啸，发出警告，群猴急驰。逃循中，鱼贯而行，紧张有序，每分钟可达数百米之快。采食或憩息时，遇有意外，哨猴即发出“曜———曜”的尖叫。闻声，群猴即停止采食和戏耍，或臀坐树枝，或身贴树干，或折枝隐蔽。相互间，彼此照应，心照不宣。万一暴露，若一猴受伤，争相救护；若被击毙，则舍命抢尸！没事了，它们又开始觅食戏闹，享受天趣。金丝猴喜攀善跳，动作轻盈，后肢极富弹力，它在树间一跃可达三四米，若逢两树距离较远，一跃可“飞腾”7至10米，故有“飞猴”之称。遇有鲜果之类美味时，由幼猴采摘，依次递给蹲在树尖的老猴先食，尔后，余者分食，从不“违规越礼”，故而亦有“孝猴”美誉。

　　大家饶有兴味地看猴，猴也旁若无人地看人。只见它，拣起一片萝卜，蹲在咫尺近处，边吃边与人对视，发现来人并无恶意，便在我们四周奔走觅食，一忽儿拣水果，一忽儿拣玉米，一忽儿自己吃，一忽儿送给家中其他成员吃。间或，还夹杂几声快乐的喊叫。一猴叫，众猴应。顿时，呼声、叫声、号声响成一团，沸腾了山谷，惊走了飞鸟。听专家介绍，全国开展人工投食的金丝猴保护站共有四五处，目前，仅周至这一处最为成功。其余诸处，猴子对人仍心存怀疑，“敬而远之”。

　　我们正在如痴似醉地坐赏美猴，突见不远处落下一片“蒙蒙细雨”。一问，才知道那是树上猴子的恶作剧———撒尿呢。它们属弱小的一群，既不敢下来取食，又对美餐的猴子心怀不满，于是便采取了这一力所能及的、没有太大风险的报复手段。

　　金丝猴的友善、孝顺内外有别。猴群之间，却是寸土必争，寸利必得，胜者称霸，独享领地。投食场附近，树上仍有百余只猴子可怜巴巴地蹲着，眼睁睁看着“大家庭”的猴子们尽情地饮甘餍肥，自己却只能口角流涎，自然心存怨恨了。它们或三或四地围坐树枝，有的合上眼蓄精养神；有的大喊大叫，宣泄不满；有的互相理毛、捉虱，打发时光；有的爬到投食点的上空拉屎撒尿，实施报复；有的则左窥右视，寻找撒在远处石缝中未被觅取的食物，以待“强者族”酒足饭饱离开后再享受残汤剩羹。

　　弱群中，也有胆大点的猴子，不甘坐视美食为强者独吞，便爬下树来，看准远离母亲的小猴，乘其酣食无备，取食食之。见状，小猴之母迅疾赶来，与之打斗，若胜则已；若相持不下，周围诸猴便群击来“犯”之猴；若“犯者”强且众时，猴王便以“大将风度”勇立潮头，“御敌”保家，直至己方大获全胜，对方仰面朝天。因此，又有“小猴惹事，大猴打架”之说。

　　猴们也是有心智的，在打斗竞争中失败的公猴，组成了纯粹雄性的“一刀切”家庭。这一类阴阳失衡之家，亦属弱族。它们不甘此境，采取“扬长避短”战术，“勾引”对方家庭中的母猴，使之为自己繁衍后代。为的是分离、瓦解对方家族，企图在对方阵营弱小后伺机打败他们，自己占山为王。其中年轻健壮、身高体大、貌美帅气的公猴，于母猴发情季节，在“大家族”周围转悠，吸引群中母猴。猴子之家，也是“大有大的难处”。“大家族”之公猴，或因“喜青厌老”，或因“妻妾争宠”，或因“力不从心”等等，发情季节里，总是让有的母猴“难平欲壑”，这便为对方提供了可乘之隙。对于母猴来说，一方面，“冷宫”中寂寞难耐，另一方面，家门口的“美男”又不停点地暗送秋波，实在是“进退维谷”，两难！春心难已之时，“想想”自己在“家”中的处境，实在有些“不是思君是恨君”！犹犹豫豫中，便“半推半就”地另择新家了……

　　好个聪明的金丝猴，竟然也知道“与其跟个我爱的，不如换个爱我的”。应了那句俗话：“猴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