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年回乡路
主持人:许可 嘉宾:张树广 王绍兵 本期编导:李静
嘉 宾:4月6号,我们当时的(新闻)热线,接到山东省《胜利日报》记者给我们打来的电话,就说山东他们在采访中发现一个叫杨素珍的,说是红色娘子军,说(她)离开海南五十多年,从来没回过海南岛,就说看我们这边能不能协助一下,因为老人已经九十岁了,就说能不能完成老人的一个心愿,回海南再看一眼,因为老人(生活)也很困难。
主持人:那得到了这个新闻线索之后,是不是就马上制定了采访计划?打算怎么样去做?怎么样去做这样的采访报道?
嘉 宾:因为红色娘子军在海南,在全国,也都是比较知名的,我们当时就考虑一个要核实老人的身份,确实是不是红色娘子军?四月十号(我们)就推出了第一篇报道,就是《飘落鲁北的吴琼花》,因为吴琼花这个名字大家应该全国的读者应该知道,已经成了红色娘子军那个电影的一个代名词了,特别是吴琼花这个名字,在海南乃至在全国应该都是比较有名的,只要一提到红色娘子军,就知道吴琼花,所以我们当时的标题就是《飘落鲁北的吴琼花》。
主持人:当时登这篇报道的用意是什么呢?
嘉 宾:就是寻找一些线索,因为老人记忆力,已经五十多年记忆力也不是很好,当时她(老家)具体在哪儿也没有说得很清楚,也没有说家里面还有没有人,所以当时我们也就是去找了一下,她当时说在海口附近,我们当时就是通过报纸登出去以后,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因为加上解放以后(海南变化大),特别是二零零一年海口还做过一次调整,同时美兰建机场以后进行了拆迁,当时她们那个家, 那个村庄已经都搬了,所以这个也费了很大的工夫。当时最能打动我们的一点就是说,感觉到让我们心里面感觉到,比较难受的一点就是,一个革命老人你想五十多年,想回海口竟然是那么难的一件事,这个对我们来说触动也是比较大的,就是说在一个现代的社会,现代的交通那么发达,通讯那么发达,想来家乡一趟那么难,我们觉得我们当时应该说,有义务来帮助老人来圆这样一个梦。
嘉 宾:在我们去之前,《胜利日报》已经跟他们说了一下,就说可能我们海南的记者要过去,也是那天上午老人知道消息后,很早就在村口等我们,我们去的时候老人就在村口看着我们,当时她那种心情,从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来,很迫切,就感觉等了很久,那时候山东还是比较冷的, 四月份,四月份还比较冷的,老人感觉都冻得有点受不了了, 还在等, 还在村口那儿有一个围墙吧,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主持人:现在还记得吗?第一眼看到老人的时候,第一印象是什么样的?
嘉 宾:到老人家的时候,她以为我是海南的,因为我是海南去的,她以为我是海南人,她第一句就跟我说了海南话。
主持人:怎么说的记得吗?
嘉 宾:记不得了,她说了什么内容记不得了。
主持人:因为你也不懂?
嘉 宾:我也听不大懂,因为我听不懂她的话感觉很失望,她感觉还有点失望,不是海南人,不是她的老乡,早知道出发之前咱们先培训几句海南话,跟老人一见面更亲啊,我后来还是跟她用海南话,用简单的海南话跟她对话,但是她已经听不懂了,就是五十多年的记忆她已经模糊了,她所认为的海南话已经变了,可能也随着这个时代的变化,跟你现在所学的海南话已经不一样了,因为她说的和她听的,就是她离开海南之后她就没有听过海南话说海南话可能是她自己在说但是它已经变了我们当时不是在这方已经跟她的家人,她有一个弟媳吧,已经联系上了,然后就让她跟她的亲人通话,通话之后,相互之间,就是她的海南话这方也听不懂,这方说的话她也听不懂。
主持人:两个老人之间?
嘉 宾:对,两人之间已经交流不起来了。
主持人:当时两个老人在打电话互相也听不懂,你所看到的那是什么样的场面?
嘉 宾:当时我们第一篇报道推出来以后,在海南这边反响还是比较大的,当天(我们)就派记者找到老人的那个村,叫美兰区灵山镇多普村,当时就找到那儿,我们就派记者赶到那个村里边,当时就了解了一些情况,当时我们那个报纸拿到以后,她当时少年时期的一些伙伴就认识了,还能看出这个老人,还能看出来, 然后他们就给我们介绍一些情况,就说这个老人她还有一个弟弟,就是杨素珍老人还有一个弟弟,但是她弟弟已经不在了,然后呢弟媳还健在,弟媳但是也不在她这个村里边了,就是解放以后在一个农场,我们当时就跟绍兵联系,就说让她是不是通个电话,五十年来第一次进行了通话。
主持人:这边是不是两位老人都挺激动的?
嘉 宾:当时《胜利日报》和我们都在现场,那种场面特别感人,老人拿着话筒不愿挂, 一直不愿挂电话,就在哭,觉得这是来自家乡的。
主持人:跟亲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几十年来。
嘉 宾:对。
主持人:当时还说是带了一箱海南的水果去给老人啊?
嘉 宾:对。
主持人:这是有特别的考虑的吗?
嘉 宾:当时因为我们当时第一篇发表的,是《胜利日报》传回来的稿子,他稿子里边就谈到了老人,特别想念家乡的水果,当时我们就考虑去给她带一点,就是满足一下老人第一个愿望,吃家乡的水果,这是她的第一个愿望,当时选的是椰子、桂圆,就是当时季节产的水果,那个包带了一大包吧, 带过去之后……
主持人:也挺沉的啊,折腾了这么一个大包。
嘉 宾:对,因为那椰子 一个椰子就那么大。
主持人:热带水果在这里代表着家乡。
嘉 宾:对。
主持人:但是后来老人什么时候开始跟你表达了她要回海南的这个愿望?
嘉 宾:就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就跟老人聊,想不想回海南?当时她就是很肯切地说回去,我说身体受得了吗?没问题。回答得很肯切的,没问题。我说坐飞机你能坐吗?没做坐,这么大年龄,坐飞机就像坐炕一样,因为山东睡炕吗,坐飞机就像坐炕一样有什么难的?就这样回答我。
嘉 宾:因为就回不回来,我们还得有几个步骤要做,第一个是老人的身份必须再进一步核实,当时我第二天去了她们滨州市民政局,查了一下老人的档案,因为在民政部门她作为老革命的话,她有档案的,民政部门显示的档案上是,(一九)三八年入党,是红色娘子军,这一点已经核实啦。第二个步骤是老人的身体,这也是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老人九十岁了能不能坐飞机?能不能经过这个长途跋涉能够回到海南?回到这阔别五十多年的家?当时我们跟《胜利日报》,联系了当地的一个医院,医院听了我们对这个老人的经历的讲述,医院也很感动,他们带着那种器械,是到老人家为老人检查身体的,他说这个以前基本上是没有的。
主持人:检查身体的结果呢?
嘉 宾:检查身体的结果就是,通过血压和心率(的检查),当时建议就是认为可以。
主持人:这是一个好消息。
嘉 宾:对,就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们整个方面的消息汇总之后,她条件具备,回来的条件具备,然后我就跟报社这方, 把所有情况跟报社汇报,然后报社就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老人这个愿望。
嘉 宾:当时就有很多的企业啊,包括个人呀给我们打电话,就是说愿意给杨素珍老人提供帮助,特别是海南航空公司,4月14号他们那儿就跟我们联系,说答应给老人出免费机票,我们当时也把这个信息告诉给绍兵,因为当时老人,绍兵在那边跟我们这边沟通说,他去到山东以后老人就感觉到很激动,绍兵就一直在这边在催我们,就说什么时候老人能走,我记得最多的时候,一天可能收个十多个短信。
主持人:催你什么时候能定下来,让老人回海南来?
嘉 宾:对,当时我有一天应该是,那天去民政部门核实情况,那一天我没去老人家,老人以为我走了。
主持人:你走了不管我了?
嘉 宾:对,以为我不管她了,我回海南啦,那天晚上(老人)一晚上没睡觉,她家人告诉我, 给我打电话,说老人一晚没睡觉,老人特别的着急,特别的想回来,当时医生也跟我们建议就是,如果要走,时间不要拖得太长,就告诉她这个消息,要走的消息之后,最好是当天或者第二天马上出发,避免她的情绪, 免得她的情绪产生一激动,或者波动,她的血压或心率就升高了,那老人身体就更不宜。
主持人:所以你也不能怪这个王绍兵太着急,她是替老人着急呢。
嘉 宾:九十岁的老人知道要回家了,急得一夜都没睡着,因为当时给我们应该说压力也很大,因为当时主要考虑到老人的身体,因为对年轻人来说坐飞机应该没有什么,但她毕竟九十岁高龄,就是说能不能经受住这种颠簸,这个都是需要我们考虑的,另外一个就是机票,因为机票当时还是比较紧张,因为山东那边媒体也是引起很大的关注,就是说山东媒体那边,还有记者要跟过来全程采访,当时包括《胜利日报》、《滨州日报》、滨州电视台、还有《齐鲁晚报》,就是说这些机票当时都是,海航给免费提供的,一直到十五号,我们就是跟海航那边联系的记者说可以说起飞了,十六号让她就可以从济南来海口,当时我就把这个信息就跟绍兵说了,应该是十五号早上接到主任的电话,说可以出发啦,特别激动,我也激动,为老人激动,也为自己激动。
嘉 宾:刚起飞不酒的时候就遇到一个气流,颠簸得比较厉害,然后机长专门还向那个空管部门请示过,因为机上有一个九十岁的老红军,能不能再升高两千米免颠簸,然后最后(空管部门)就同意了,为她升高两千米,为她专门升高两千米,其他乘客都不知道,后来是乘务员告诉我的。
主持人:当老人终于坐上这个回家的飞机之后,她是什么样的感觉?老人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嘉 宾:老人在飞机上一直是比较亢奋的,就是不断的跟我们说话,不断的跟周围的人聊天,心情看得出来,很激动,然后那个乘务人员,在飞机上给她送了杯咖啡过去,老人看了咖啡感觉就是也特别兴奋,因为五十多年啦,她告诉我五十多年了她没有喝过咖啡了,因为咖啡是海南的特产,她说她小的时候在海南经常喝的,她在整个飞机上一连喝了三杯,后来乘务人员就不让她再喝,怕对她身体不好没让她继续喝了。就是快到海口的时候那个飞机上那个广播,还有十多分钟就到海口美兰机场了 ,老人听了这句话之后她一直望着窗外,周围的人怎么跟她说话她都不理,一直眼睛贴在飞机的窗户玻璃上,一直看着外面。
嘉 宾:老人一下飞机抵达海口以后,当时我们应该说是没有想到,(会出现)当时一个热烈的场面。
主持人:什么样的场面告诉我们?
嘉 宾:当时大概就是读者、市民自发的去接机,包括媒体呀、海南的媒体啊,大概可能有三四百人,整个就把那前边,他们贵宾通道前边有一个小的广场吗,基本上就把它那个前面路就站满了,还有两对夫妇领着两个小朋友,自发地去买了花还给老人献花,后来应该说当天晚上我嗓子都喊哑了,王绍兵当时跟着老人一块下了飞机,然后看到海口这么热烈的场面。
主持人:是不是自己也挺没有想到,我们的报道影响力这么大?
嘉 宾:这点有点惊讶,当时报社跟我说了,可能有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本来讲的是海口的一些记者, 对,比较简单的,比如说她的亲人或者她的弟媳啊,到机场来迎接她一下,一个简单的仪式,当时飞机我们是停在那个停机坪的,就是没有按以前的方法走那个栈桥,直接下了舷梯之后,中巴车拉出来到贵宾厅,当时一出那个机场,看到满个院子全是人,没想到那么多人,没想到那么多群众自发的到那儿来迎接她。
主持人:看到这个场面当时心里有什么感觉?
嘉 宾:应该感觉到比较自豪,应该说作为媒体来说,真正的是为读者或者为真正的群众做点事,何况她是一个革命老人,为革命牺牲了几十年,应该说是牺牲了一辈子,从我采访当中的话,即使解放了她也一直在从事革命工作,她一直在村里面做妇女主任啊,或者当村主任啊,也从事了几十年,但她从没有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就是她想回老家来看一看,这个愿望,组织上都不知道,当时我们去民政部门问的时候,问他们知不知道这个老人,他说他们是八十年代,当时人口普查的时候才知道她是老革命,几十年啦没有向组织说过她参加过战斗,或者是哪一年入党的,没向组织说过,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帮她圆可以说是人生, 甚至可以说是最后一个这样的愿望了,应该说整个读者对她还是比较肯定的。从下飞机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老人的这种精神,还是得到大多数人的肯定,毕竟那多人自发的到机场去接她,到机场包括到她村里边,当时一进村,整个鞭炮齐鸣呀,海南的女儿回来啦。
嘉 宾:当时这个想法就是清明节吗,做一个英雄人物或者革命的人物,做一个话题,做一个新闻做过去,但是采访的过程中我的想法就变了,因为在这之前我去过一次海南,这个老太太她说她家是海南的,我就跟她聊海南,讲海南的一些东西,老太太就在那哭,在哭,她说她五十多年没有回过海南,采访出来我跟这个记者,(跟我)一块去的记者,我说咱这个稿子啊 ,发不发都不是太重要,我说如果能让老人在有生之年回一趟海南,比这个稿子要有意义得多。以前有报道也报道过她,但身份都没有核实,她是不是海南人,家里有没有人不知道,所以我想起来了,后来通过上网,通过网络查了下《海口晚报》的新闻热线,我就给他们打了个电话。我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呢?老人有一个邻居是干木工的,腿有点瘸一个中年男的,他说一句话挺刺激我,他说你们记者天天来报道这个事情,天天来炒这个事情有什么用?对老人有什么用?
主持人:你当时听了心里怎么想?什么感觉?
嘉 宾:老人要回家的时候,我专程去了趟她邻居家,带着绍兵去的,绍兵当时也采访了他,我跟他说你看有没有用?
主持人:心里很安慰吗?
嘉 宾:我心里最安慰的时候应该在机场,在机场下飞机的时候,那天晚上其实下飞机的时候我想哭,老人受到那个欢迎我没有想到,整个一个英雄般的欢迎。她女婿一块回去的,她外孙女回去的,老人回去的,他们都被人围住在那采访的时候,我当时觉得我挺欣慰的, 老人回家了。
嘉 宾:我觉得我们做为记者应该说是,当时应该说圆了老人这样一个梦,我们感觉到还是很满足吧,应该说我去是带着为了新闻而去的,为做新闻而去的,但到最后想的不是再怎么去写稿子,不是怎么去做新闻,而是想的真正来满足老人这个愿望,让她回海南来看一看,她的家乡五十多年的变化,应该说她一生最后一个比较大的愿望吧,就满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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