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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郑榕在《冰糖葫芦》中扮演老局长。
图为郑榕饰演过的部分角色。
去年看见郑榕是在北京人艺后台,老人穿着剧中人的长筒靴子,弯着腰有些吃力地从我们面前走过,招呼朱旭去吃饭,说快上场了。那次是公演复排话剧《屠夫》,以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虽然走路困难但轮到出场,郑榕仿佛换了一个人,精气神很足,嗓音洪亮,与朱旭的对手戏成为散场后大家津津乐道的亮点。
近日记者走进了他在北京城南的家。尚未入门,就有热情爽朗的问候声传来——老人已在门边等候。面前的老人与舞台上的形象差别很大。舞台上的郑榕身材高大,嗓音洪亮,动作有力,称得上是“硬派人物”;此时的郑榕,只能佝偻着腰。郑榕说,近几年得了腰椎病,身体日益向90度靠近,平时很少外出了。但别看行走不便,去年复排《屠夫》时,还是郑榕主动请缨招集的呢。有人说,舞台是一块魔石,随时能让郑榕激情澎湃。与郑榕的几个小时交谈,让人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用功:我不是一上台就浑身发光的演员
采访郑榕时,事先说好只是随便聊聊,不用准备。在沙发坐下来后,看到老人的老花镜随意地放在膝前茶几上,老花镜下则是两页写满了提纲的纸。交谈中,郑榕不时熟练地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相关材料,资料已经发黄,落着老人当年或红或蓝的批注。
“我不会演戏,不是一上台就浑身发光的演员。”一上午的交谈中,老人不止一次说到自己很笨:“我被两个导演轰下过排练场。”说罢哈哈笑了起来。排演《龙须沟》时,因为满脑子的概念被导演焦菊隐骂:“你在台上‘活’一分钟都做不到!”排演《耶戈尔·布雷乔夫及其他的人们》时,他运足劲用拳头击打桌子,说出台词“这场战争毁了多少人呀!”却不料三次被台下的苏联导演轰回去。
从那时起,郑榕变得爱研究了,加上和焦菊隐、曹禺、郭沫若、老舍这样的大师共事,他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孩子。每次接戏,他都能做几万字的笔记:从人物内心走到人物外景,再从全剧分析走到人物所处时代,而且不断寻找人物的现实依据,琢磨性格发展。再后来,他总结创造出一条性格演员的道路,并写出多篇论文。台下做学问,台上出作品,他的表演生涯又是学术生涯,“北京人艺的老演员都是把舞台表演当学问来做的。我们走过的路,有许多东西想告诉后辈,任何一门艺术都需要一批志同道合的人耐得寂寞。”
退休多年后的郑榕时常看看过去的表演录像,而且常出一身冷汗:“表演得太生硬、太夸张了!这不是遗臭万年吗!我是退休后才明白些表演的道理。”郑榕说,“演了几十部戏,最得意的只有两个:周朴园与常四爷。这两个角色都是70岁以后才演出彩的。”老人说,到现在他也不敢说已经走进了表演大门。
困惑:今天的观众需要什么?
从18岁开始接触话剧到走进北京人艺,成为话剧表演艺术家,这中间是60多年的岁月和50多个角色:《龙须沟》中的赵大爷、《雷雨》中的周朴园、《茶馆》中的常四爷、《武则天》中的斐炎,此外还有《冰糖葫芦》以及电影《楚天风云》、《直奉大战》等。
在郑榕的印象里,话剧一直颇受欢迎:一句话、一段词常常博得台下观众的开怀大笑或满场沉静。提及当下的话剧,老人多少有些无奈和困惑:“话剧离观众远了,有的话剧观众看不懂了。”过去常有观众带着份骄傲说:我是看着北京人艺的戏长大的。可现在还有多少观众会这样说呢?退一步说,不光是北京人艺,放眼整个舞台艺术,有多少剧目能够成为经典?
“我近来一直在琢磨话剧究竟是大众艺术还是少数人的艺术。”郑榕说,“有人说话剧是给少数精英看的,可小区里一对教授夫妇对我说,看了几十年的戏,现在却看不懂了。教授算不算精英?现在话剧最大的困难是不知道观众在想什么,精神上究竟需要什么。一出好戏,要有好的编剧、好的导演、好的演员,而现在缺少的元素太多。”其实,这不光是话剧的问题,也是舞台艺术的整体现状。埋怨和等待于事无补要下大力气去抓,更需要一种新的人才培养机制和运营模式来为话剧注入生机。“明年就是中国话剧100年了,但愿话剧能有一个新的起点。”
关注:现实主义没有过时
“《屠夫》的复排公演应观众需要不断加演,我认为主要原因不在几位老人的表演,而是现实主义话剧本身的力量。”郑榕说,“前几年有一种说法,认为《茶馆》是人艺最后的晚餐,现实主义话剧已经过时。我认为过时的不是现实主义话剧,而是人们对现实主义的理解没有更新、不够到位。”
“北京人艺的经典剧目都是反映现实的杰作,这是它们常演不衰的关键。《茶馆》的欧洲巡演,让国外戏剧界感受到现实主义的生命力,德国观众惊呼:我们没有到过中国,却看懂了你们的《茶馆》!”郑榕说,现实主义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它代表着生活基础与内心体验,这样的传统不会过时。如果不去体验生活,打动不了观众,作品也不能贴上现实主义的标签。
问及现在的生活,郑榕说自己从小时候在北京隆福寺买“洋片儿”起,就喜欢“画小人儿”。郑榕家的客厅里就有一幅淡淡的仕女图,笔触细腻,色彩温润,郑老说是自己画的,“不太好”。老人的谦虚一如谈起自己的话剧艺术。
郑榕说话时一直高门大嗓,几个小时滔滔不绝,时常头向后仰,身子于是靠在了藤椅背上,藤椅与人一起摇了起来,屋子里于是又多了份朗声大笑。春日正午的阳光下,老人的笑靥有如孩子般的纯真与快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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