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飞身后事

　　最后时刻

　　抗争363天后，住在深圳市人民医院的英雄还是离去了。

　　他的离去让许多人为之悲痛——4月20日20点40分，当妻子邢丹与之诀别，走出病房后，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望着她，领导走来紧握住她的手……美丽的女孩很想哭，不过丈夫生前告诫过她：“丹丹，不许哭，在大家面前要坚强！”

　　丛飞的关键时刻都是在坚强中度过的。当自己入不敷出时，他还捐出了大笔钱，资助上百名贫困孩子上学，人们因此记住了丛飞的名字。当得知体内的癌细胞扩散、生命不过3个月时，他安慰流泪的护士“别难过”；当他赖以为生的嗓子失声时，他仍微笑着对来访者们用“气声”说话；当第一次走上手术台时，他留下遗嘱，并“命令”妻子把肚子里4个月的孩子打掉……他把一切都献给了别人，只把人生的最后10分钟，留给自己和妻子单独相处——此前，有太多的媒体采访他，太多的人要会见，太多的人来慰问或者向他求助。

　　“丛飞善良、追求完美、特别在意公众形象，这种性格固执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好友林燕说，“最后一个月里，他每天几乎要呕吐几十次。这时候，他都会推开我：‘林燕，你快出去！’我知道他是不愿意麻烦我，更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狼狈痛苦。”

　　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多后，丛飞留下了遗嘱。当时，他已经虚弱得不能写字，遗嘱由妻子代笔。遗嘱延续了丛飞的风格：未涉及财产方面，但捐了钢琴，捐了角膜，希望追悼会不要浪费，如果有人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带束鲜花、折只纸鹤足矣。

　　而对倾注自己生命资助的贫困学生，他在遗嘱中说，“孩子们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失学，他们依然可以坐在教室里读书，这真是太好了。希望这项爱心工程会继续下去，直到孩子们都能顺利完成学业……”

　　爱心接力

　　丛飞与孩子们结缘是在1994年8月。时年25岁、热衷于音乐的他，应邀参加重庆举行的一次失学儿童重返校园义演。丛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他曾因交不起2．5元学费被老师罚站，并于初二辍学。丛飞当时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了孩子们，并开始了长达11年的“深度资助”——对于每一名被帮助的对象，他承诺要一直供到大学毕业。

　　官方统计的数据是：在贵州、湖南、四川等地，共有178名贫困儿童——也有报道称是120名或300多名——而受到资助的孩子们亲切地称呼丛飞为“丛爸爸”。他先后被授予“中国百名优秀青年志愿者”、“深圳市优秀外地来深建设者”、“2005感动中国年度人物”等称号。同时，他对贫困儿童的资助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由于远远超出了自身能力，丛飞欠下约17万元债务。

　　“我并不是没有规划，但面对那些可怜的小家伙，计划一次次被打破了。”丛飞生前接受本报采访时说。他也曾希望动员社会的力量进行资助，但有关机构的效率让他失望。何况，这钱通过中介之后，能不能原封不动地交到孩子们的手上？

　　“你们可能无法理解他的倾囊而赠，作为10多年的朋友，我也很难理解。”《大公报》记者龙人说，“有些人是为了追逐名利，而丛飞能从帮助别人的过程中得到快乐。”

　　丛飞必须靠拼命演出来弥补入不敷出的状况。当时，他已经在深圳定居，并因义演成为小有名气的歌手。由于长期的心力交瘁以及饮食没有规律，2005年4月22日，佝偻着身子、面色灰白的歌手被送进了深圳人民医院，并于5月12日被确诊为低分化腺胃癌。那是妖魔中的妖魔，而且已经属于癌症晚期。

　　“丛爸爸去世了，你知道吗？”4月20日凌晨，贵州省织金县一中高三学生罗艳燕拨通了胡诗词的电话，泣不成声。罗艳燕是丛飞资助的学生之一。而胡诗词也是在丛飞的帮助下完成本科学业的，现为湖南《沧浪》杂志的常务副主编。生活境遇不错的他，目前资助了6名失学孩子。

　　次日，贵州的孩子们陆续听到了噩耗，哭着嚷着要来参加追悼会。有关部门选了2名孩子去深圳见“爸爸”最后一面。

　　4月25日，追悼会在深圳殡仪馆大礼堂举行。悲伤和奋进的情绪同时从追悼会会场传播出来。“我们会听丛飞的话，帮忙他人，好好做人。”一位曾接受丛飞帮助的女孩含泪说。而深圳义工联的人打出了“丛飞，丛飞，深圳义工，一定进行到底！”的横幅。

　　为让孩子们继续学业，并建立长效扶贫助学机制，共青团深圳市委、市义工联已经开始了“爱心接力——丛飞助学计划”。2005年“爱心接力——丛飞助学计划”启动仪式上，共认捐、募款816765元。

　　亲人之痛

　　深圳人给丛飞一家提供了很多帮助：一套93平米的新房，带着装修和家电、家具，现在由邢丹带着6个月的女儿邢小丛飞住；深圳市给丛飞和前妻的女儿睿睿解决了深圳户口；丛飞的丧礼费用由政府承担；深圳市委也安排了邢丹的工作。

　　但这些无法停止亲人的痛苦。4月24日，当本报记者敲开丛飞家门时，丛的父亲张万军满脸通红，头发凌乱，眼里满是血丝。桌上的午饭，他吃不下，只是闷头喝了两口白酒。“丛飞只是做了常人应该做的事情。”父亲说，他更愿丛飞是个普通的儿子。

　　60岁的母亲李彩凤，容颜看起来比她姐姐还苍老。胳膊下的皮肤像宽松的衣袖一样晃动。由于患有心脏病、高血糖，加之老年丧子之痛，她已昏倒了多次。

　　“他家已经不像是在生活了，只是在维持着。”李的姐姐说。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保险柜，那里是无数山区儿童写来的求助信。

　　2000年，丛飞曾分期付款买了一套小商品房。目前，还有23．8万元没有还，变成了这家沉重的负担。

　　老夫妻曾想把房子卖掉，但李彩凤又坚定地要在深圳把丛飞和前妻的女儿睿睿抚养成人：“我答应过儿子，一定要好好照顾孙女。农村教育质量差，我不能把孩子带回老家。”

　　但夫妇俩却不知道如何安排今后的生活。两人的退休金合起来不到1500元。4月23日晚，家里的电话因为欠费停机；几天前，燃气公司找上门来，“煤气费也欠费了”。

　　4月23日，深圳市委书记李鸿忠到邢丹新家慰问。老夫妇也在场。当李鸿忠问张万军有什么困难时，他把苦恼憋在心里，“政府已经做了很多事情，要是再跟鸿忠书记说那不把脸都丢尽了。”丛飞曾在病床上叮嘱父亲，“不能向市委、市政府伸手”。

　　新家里，邢丹也在轻声叹气。自丛飞得病，他的妻子再未安静过，“领导我基本都见过了，还有记者，一批一批地来。”

　　小丛飞好奇地看着满屋的记者和官员，笑了。她还无法感受到父亲的离去，母亲的悲伤和不适。只有当闪光灯冲着她闪烁时，她使劲地皱起眉头。

　　“没有时间让我悲伤。”邢丹眼圈发红。昨晚，她在沙发上独自呆坐到凌晨两点，“黑暗里，我才有机会体验内心的东西，这些是你们无法知道的。”而当记者提出最后10分钟，她和丛飞说了什么的问题时，她摇摇头：“我不会告诉你们，这是我最后的秘密。”

　　丛飞后事料理之后，邢丹将去深圳市图书馆供职。邢母留在深圳，和她一起照顾小丛飞。另外，她还向团委申请，接过丛飞的义工工作，并继用他的义工号码：2478，“我不会唱歌、表演，但我年轻，一定可以有其他方式让我做善事。”她说。

　　传承光明

　　善事在继续——4月21日9点30分，来自江西九江市的刘琳第一个接受了丛飞捐献的眼角膜。

　　小学三年级学生刘琳现年9岁，3年前左眼因角膜炎导致角膜白斑，遮挡瞳孔失明。医生说，要等到有人捐献眼角膜后才可以进行角膜移植手术。

　　4月21日眼角膜手术的主刀医生姚晓明介绍：“手术非常成功。丛飞不会离开我们，他明亮的眼睛仍然在注视着这个世界，注视着爱他和他爱的人。”当日下午3时许，刘琳左眼视力已经达到0．1。姚晓明说，刘琳的视力应该能恢复到0．5。

　　一只眼角膜可以帮助两个病人。4月22日、24日，来自黑龙江的于金凤和四川的何泽金，也在深圳眼科医院接受了丛飞捐献的眼角膜。第四个幸运儿是一个4岁小女孩，手术将根据她的身体情况择日进行。

　　在深圳眼科医院张榜公布的捐献者英名录上，最新的一行写着：“丛飞，男，37岁，身后捐献，4人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