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翻过王小波的《青铜时代》,里面有一个主人公叫薛嵩,是唐朝的一个节度使,他在一个叫做凤凰寨的军营里如何如何。可是,除了这几个名词:薛嵩、节度使、唐朝以外,再没有什么属于唐朝了。于是没有信心读完,扔在一边了。 这样的历史小说其实根本名不副实,那不是在写历史,而是借着历史的名义,说着自己的梦话。如果你确实热衷历史小说,对这样的作品自然难以产生热情。
不过,我认为,史杰鹏的历史小说,是真正的历史小说。从《亭长小武》到《婴齐传》,我们都感受到强烈的历史氛围,甚至被作品中的时代精神深深吸引。不错,这就是汉朝,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是汉朝。两个来自豫章郡的小吏,因为深谙西汉的法律,不仅仅是法律条文,也包括每一个案例,虽然有仇敌在侧,但是依然能够顺利升迁,直到受到皇帝的赏识,进入政治的核心。小人物的命运一波三折,牵动人心,一个时代的风貌展示,同样引人入胜。
不论是小武还是婴齐,包括他们身边虚构的其他人物,因为融入了真实的历史人群之中,他们一同经历着中国历史那些重要时刻,解决着当时中国的一道道难题,让读者对于他们产生同样的期盼,甚至难分彼此。诸侯国的阴谋,匈奴的铁蹄,朝廷中的派系争斗,皇帝性格的强悍与骤变。凡此等等,都成了小人物的活动背景,而真实的历史因为小人物的穿针引线立刻活动起来。他们引用法律,几乎无一字无来历,他们进行的激烈辩论,以及引证的案例,都来自历史的确凿记载。甚至他们书写的文句,都如同汉简一样,让读者感到新奇、有趣,与此同时又拥有了一种获得知识的满足感。
这是历史小说真正的诱人之处。它让读者看到的是历史画卷而不是作者的自说自话,它让历史感性起来,再不是二十四史那种固定格式的安排和散乱。在故事的情节跌宕中感受历史,在不读历史的时候获得历史。这种阅读的愉快是双重的,满足感是双份的。
小说读后,不禁有一种沉甸甸的感受。仔细追问,正是来自对作品历史描述的极大信任。忍不住去查证历史,看看到底汉代的法律是否如此。结果让自己很满意,因为小说作者连最新发现的汉初法律文献《二年律令》都派上用场,更不用说什么西陲汉简和《汉书》了。
历史小说《亭长小武》和《婴齐传》,从本质上说是一种学者小说。如果没有进行历史的研究,如果不是真正的学者,是写不出这样的历史小说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历史小说显示出作者的良好学问,这样说总觉得很怪异,但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学问需要功夫,学问需要诚心,学问需要敬意和爱心。历史研究需要如此,历史小说的写作也需要如此。
读过史杰鹏的两部小说,一个感受应该提及:小说作者深爱着汉代这段历史,就如同他爱他的家乡(豫章郡)一样。
现在,史杰鹏用两部小说在这里刻上了一个标准,没有同样的准备,就应该远离历史小说的写作。其实以前也有过一个标准,那就是《三国演义》。中国人对三国故事的了解,多数来自《三国演义》而不是《三国志》。历史与文学完美的结合品,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度来说很重要,对于多层次阅读人群来说也很重要。
《亭长小武》和《婴齐传》现在还不是《三国演义》,但是史杰鹏已经具有撰写《三国演义》那样高水准历史小说的潜质。希望不久之后,我的这个说法能够应验。
(本文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婴齐传》
史杰鹏著 新世纪出版社 2006年4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