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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作者
张曙光黑龙江人,1956出生,曾出版诗集《小丑的花格外衣》(1998)等。插图/赵斌
个人空间
他被一种巨大的厌倦侵扰着
确切说是沮丧。当走过那条旧街
的街角雪下了起来,他的目光变得茫然
雪片在风中缠绕,夹杂少许的忧伤
与回忆,只是一些早年的人和事
但很快就会变成一片空白———
这与他有什么相干?他脚步沉重地
行走在两个世界的边缘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将会
发生什么。一切都是突然地到来
并迅速消失,他甚至来不及思考
并为它们提供一个名字。现在天色
暗了下来,街灯很快会燃亮
想到这些,是否会带给他些许安慰?
珀涅罗珀的花毯
日子被编织成图案,重复着
然后由同一双手拆除
仿佛承受不了过多的重量
或者太轻了。有关爱情
背叛,和孤独,我们
总是过于熟悉,却又无法
真正理解,这让我们困惑
而痛苦。“服下这片药吧
它会缓解你的症状。“遗忘
使我们置身于空旷的大厅
又一次开始,重新布置着
我们的新房。但愿有更好的开端
或结尾,但故事一再重复着
伴随着一阵嘎嘎的声响
那像是风帆在桅杆上
升起的声音,或织布机
或陌生人的脚步,他们
定期地到来,求爱、酗酒
为一点小事争吵,然后离去
在医院里
我咳嗽着,像一只老旧的风箱,
气管里全都是痰。有人让我注射
青霉素,这让我害怕。在三岁时
我就每天受到这样的酷刑,回报是
拣回了一条小命。我在大厅里转悠
寻找着注射室。一个护士模样的人
指给我一扇门。里面是一个几乎
同样大的房间,很多人在里面
又是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指给我
另一扇门,里面是相同的房间。
“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说,
“我已经找了一整天啦。”果然
天色暗了下来,可他们说这是
要下雨。我看见在阴暗的大厅里
那些病人,全都像蘑菇一样生长。
黄昏
我坐在庭院的长椅上
看着第一颗星在天空中出现
初夏。空气中带有一丝丝沁凉———
四十年前我也曾这样看着星星
但那时的一切却是多么不同
透过遥远的岁月我看见了
那个充满稚气的孩子
心中涌起一阵无名的伤感
月亮
诗人们需要那轮月亮。
不仅仅用来做灯笼,尽管
夜晚黑暗,道路也不平坦。
他们需要月亮,是因为
要写一首诗。太阳过于酷烈,
星光又太淡,月亮最为适宜了
它柔和的光线正好适合
诗人的情感。他们醉眼惺忪
错把它当作了一个宫殿,
或一张美丽的人脸。
梦
我在你身边坐下,惊讶地发现
你的脸上有着一道淤伤
你说你摔倒了,这让我难过
我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
仍然有苦难。你受得够多了
我指望你在这里会过上好日子
如果有上帝,他会这样做的
姥姥,此刻我醒着,坐在我的房间
你读过的那本《圣经》,摆在
我的书架上,上面仍然留有
你手指的印迹。但神迹在哪里?
如果有上帝,愿他指引我
通过梦和词语,穿过一个个
房间中,找到真实的你,而这个
梦
,但愿只是一个梦,一个
超出了我意愿和想象的梦
塞尚的苹果
它们躺在白色多皱的桌布上
干瘪,像年老女人的乳房
却仍然沉淀着岁月的汁液和欲望
仍然沉溺于蓝灰色的调子,沉重
为和谐而倾斜。它更像一部色情小说
一个宣言,而不仅仅是词语
「荐语」
很多当代诗人的名字(或笔名)都在冥冥中与其诗歌的风格诡谲地叠合在一起,比如西川之于银河奔流的气象,臧棣之于语言的棣棠之华,于坚之于坚硬的“拒绝隐喻”,等等。但张曙光是个显著的例外,张曙光那些沉稳、怀旧、内省、节制的诗应该配的名字是“张夕阳”,而不是张曙光。
的确,张曙光的很多诗都让人想起这样一幅剪影:一个老实巴交但却胸藏文事千古、心有往事漂浮的东北“老蔫儿”,在雪地里望着缓缓西沉的夕阳出神,虽然嘴唇紧闭,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陈述着什么、追问着什么、反诘着什么,最后,嘛也没有发生,“老蔫儿”目送夕阳沉落松花江,回家该干嘛干嘛去了。
这几年来我一直坚信,张曙光的诗歌如果非要朗诵出来的话,最佳的朗诵者或许不是他本人,而是台湾音乐人黄舒峻,而且一定要让他用《改变1995》里的那段念白腔来读,那种被往昔所萦绕的、带着不可多得的生命和世事洞察力的诚挚的嗓音,和张曙光的诗简直是绝配。
有“黑龙江诗王”之称的张曙光一直被认为是高度个人化写作的先知先觉者。他至少在三个方面拓宽了新诗的边界:一是第一次让“雪”成为一个关乎地缘、身体、经验、情感和冥想的超级诗歌印记;二是使怀旧作为一种特殊时代的文化符号,站立在书卷情怀和普通纳税人日常感受之上;三是把自我念叨发展成了一种不依赖于奇谲的修辞,完全靠对内心陈述节奏的把握来获取语言“高清呈现效果”的诗艺。这最后一点也是“老蔫儿”最独特的修为所在。
本期客座推荐人:胡续东《新京报》新闻热线:010-63190000 、010-9609633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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