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晚报报道通讯员　子青　徐骏　本报记者　陈艳萍昨日下午5∶20，南京市第一医院太平间。老马俯下身子，捧起儿子龙龙的脸摸了一遍又一遍，“龙龙，爸爸来看你了，你好好休息吧！龙龙，知道吗，你虽然离开爸爸妈妈了，但是你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就在三小时前，在多位专家会诊判定龙龙已经是脑死亡的情况下，老马亲手拔掉了龙龙的呼吸机，老马听说一些正在等待儿子器官救命的人已经等不及了。紧接着，龙龙的两个肾脏被取出，一个肾脏于昨日下午被移植入一个16岁男孩的体内，还有一个被送往武汉。5岁的龙龙还奉献出了两个明亮的眼球，其中的两个眼角膜将很快移植，眼球的其它部分将暂时存入眼库。而龙龙的遗体则将送往东南大学医学院作医学研究。

　　中年得子，突遭噩梦

　　老马今年48岁，妻子小朱39岁，对老马来说，2001年1月17日，儿子的降临是不折不扣的中年得子，他因此也异常珍惜这个儿子，因为是龙年出生，老马给儿子取的小名就叫龙龙。“龙龙特别乖，特别懂事，从来都不闹”，老马说。小男生龙龙和所有的小男孩一样爱看动画片，爱玩小汽车玩具，电视里放过的汽车品牌，他看过了总能记得住。本来龙龙呆在上海的爷爷奶奶家里，但是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时，老马担心父母照顾不好，又想着要让儿子从小学点英语，便将龙龙接到身边，在梅山三幼上幼儿园，“老师们都很喜欢龙龙，夸他聪明，谁知道意外就发生了呢？”5月4日，“五一”长假刚刚过去一半，人们都还处在过节的喜悦之中，街上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下午，老马因为有事出去了，妻子带着一双儿女，小孩都是爱玩的，趁着妈妈不注意，14岁的姐姐带着龙龙跑出了家门，跑到距离家不远的宁芜铁路附近玩耍，和煦的阳光照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孩子，谁也不知道危险就在旁边，由黄山开往南京的8058次列车呼啸着开过来，等司机看到在铁路边的两个孩子时立即采取紧急制动措施，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龙龙被弹到离钢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当即昏迷，而姐姐也有多处被碰伤，所幸情况不是太严重。龙龙和姐姐被紧急送到南京市第一医院。列车上的一位好心人问过姐姐电话后，通知了老马。“噢，当时感觉天都塌下来了，糊里糊涂地往医院赶，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

　　慈父决定捐出儿子器官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时间是如此的难熬，老马渴望奇迹能在这一刻发生，但是尽管医院尽力抢救，无奈龙龙的伤势太重。每一次面对老马渴求的目光，出来的医生总是摇头再摇头。48小时过去了，奇迹还是没有发生。老马坐在ICU外，痛苦正在一步步加剧，他苦苦地思索着：儿子还这么小，就这么走掉了吗？在这种痛苦的思索中，老马做了一个决定：把儿子的器官捐献给需要的人们。6日晚做了这个决定后，老马回到家和妻子说了自己的想法，自从龙龙出事后，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妻子状况更差了，对于丈夫的决定，她开始根本无法接受，但是老马有自己的道理，“龙龙那么小就失去了生命，如果他能帮助其他人，就能以另一种形式永远活在人世”，妻子含泪点头答应了老马的决定。紧接着，老马做弟弟妹妹的工作，最后做刚刚从上海赶来的龙龙爷爷奶奶的工作。亲人不可避免地误解、争论……昨日面对记者，老马已经不愿再多说。到7日凌晨，善良的一家人终于达成共识：捐出龙龙身上所有有用的器官。

　　权威专家判定“脑死亡”

　　7日早上，老马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南京市第一医院急诊科抢救医生的同时，也通知了南京市红十字会遗体捐献志愿者之友，总干事罗培根非常重视此事，志友会的干事将志愿捐献遗体登记表送到了病房，老马在登记表上签下了自己和妻子的名字。以往在读报看电视的时候，老马对国外脑死亡情况下捐献器官有所了解，他也知道在脑死亡的情况下，器官的可利用率更高。现在龙龙不能吃不能喝，喊他也没意识，是不是已经属于脑死亡了呢？如果是，现在捐出器官是不是可以救更多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昨日中午，南京市第一医院给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器官司移植院院长、中华医学会器官移植分会副主任委会、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陈忠华教授打去电话，请他来共同会诊，确定龙龙是否已经是脑死亡。前日下午5：00，陈忠华教授从武汉乘飞机赶到南京，一下飞机，陈忠华教授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南京市第一医院，并立即会同神经科、泌尿外科等多个科室的专家进入ICU进行会诊。昨日中午，在南京市第一医院急诊科主任办公室，陈忠华教授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告诉记者，龙龙“已经是脑死亡”。据陈教授介绍，脑死亡有四条标准：一是昏迷原因明确，并且达到G3级深昏迷；二是脑干反射全消失；三是自主呼吸停止；四是进行确认实验。因为龙龙才5岁，前日专家们又加做了阿托品实验，实验同样证明龙龙已经是脑死亡。也就是说尽管龙龙依靠呼吸机还能呼吸，但这是一种机械性呼吸，他的最主要的生命体征已经不在了。

　　他亲手拔掉了儿子的呼吸机

　　昨日下午，南京市第一医院急诊大楼的ICU病区医生办公室内，空气是如此沉闷，来自武汉的陈教授和南京市第一医院的专家正在与龙龙的亲人进行最后一次对话，龙龙的亲人由爸爸老马、姑父和老马的好朋友（龙龙称其为伯伯）三人组成，龙龙的妈妈不忍心最终没来。对话的目的是最后一次确认，老马没有反复，他点头同意了。2点15分左右，老马一行三人走出办公室，互相帮忙穿上厚重的隔离服，走进ICU病房，3号病床上躺着安静的小龙龙。隔着玻璃房，记者看到老马掀开了盖在龙龙身上的被子，把手探进去，一会儿又用两手抚摸龙龙的小脸。龙龙的姑父几度背转身擦眼泪。随后，老马很坚决地转身走出了ICU病房，又走进医生办公室。接着，记者看到三位医护人员将裹得严严实实的龙龙推出了ICU病房，推进另一处病房楼的手术室，在那儿，小小的龙龙将捐出自己的器官。等龙龙被推走后，老马才走出医生办公室，姑父告诉记者，刚刚是老马亲手拔掉了龙龙的呼吸机。姑父还告诉记者，本来老马想等两天再捐出儿子的器官的，但是想到有人正在等着龙龙的器官救命，老马便提前和儿子告别了。

　　捐出两眼两肾遗体用于研究

　　从ICU病房出来，老马便一个人默默地蹲在大门的右侧，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在此时突然变得有些阴沉，还刮起了大风。手术室里，医生们正在紧张地工作着，在停止一切医疗器械后，龙龙的心跳很快停止了。他的两个肾和两个眼球被取了出来。而罗培根告诉记者，将有用的器官取出后，龙龙的遗体最后将被送到东大医学院用于医学研究。

　　手记

　　最后的告别

　　昨日下午5∶20左右，龙龙被推到了南京市第一医院太平间，在送往医学院之前，他将暂时存放在这儿。原先一直蹲在大门口的老马来到这儿和儿子告别。此时正是风刮得猛的时候，太平间的屋顶有些小黄花本来开得正茂，此时被风一刮纷纷落下来，落得满地都是，让人不免伤感。掀起白色的床单，龙龙穿着崭新的衣裤，戴着一顶红色的小帽子，这些都是老马前天特意去为儿子买的，他希望儿子打扮得漂亮一点。老马俯下身子，捧起儿子龙龙的脸用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摸了一遍又一遍，“龙龙，爸爸来看你了，你好好休息吧！龙龙，知道吗，你虽然离开爸爸妈妈了，但是你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沉默，还是沉默，一旁的龙龙的姑父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刷刷”地往下掉。龙龙依然是静静地躺着，像平时一样很乖很乖，“儿子，你很伟大”，老马说着终于再也无法出声。良久，他拉起白色的床单，将龙龙严严实实地裹好。

　　原声

　　受捐人孙女士：他们太伟大了

　　从昨日下午开始，龙龙的4个器官将逐步派上用场。下午，记者见到刚刚从盐城赶到南京准备接受角膜移植的孙女士。孙女士10年前因为左眼得病毒性角膜炎而使视力在三年多前渐渐丧失，“穿一个很大的针眼都要摸很多次”，一只眼睛视力的丧失令孙女士异常痛苦，更要命的是，这只左眼还反复发作，每次发作时眼球都胀得特别厉害，发红发痛，医生说只有移植。但是孙女士登记了一年还没有消息。前日晚，万般焦虑的孙女士突然接到电话，说有合适的眼角膜了，叫她来做手术。昨日早上，孙女士就从盐城往南京赶，来到病房，孙女士才知道给她捐角膜的是一位5岁的小朋友，“我特别激动，特别感动，感谢他的爸爸妈妈，他们太伟大了”，54岁的孙女士说着眼圈红了。据悉，昨日下午，另一位角膜接受者也正在赶往南京的路上。而在南京市第一医院的另一间手术室内，一位16岁的徐州男孩正在接受肾移植手术，据罗培根总干事介绍，这位男孩患肾功能不全已有10年，这期间父母带他跑遍全国各大医院都没治好。而此次龙龙的肾脏将在他体内跳动。据悉，龙龙的另外一个肾脏已于昨日紧急运送到武汉，它将在那里在另一个生命的体内存活。而龙龙眼球的其它部分将被暂时存在眼库，当有人需要时，再取出来。

　　分析

　　与脑死亡器官移植

　　还有一步之遥

　　尽管不是脑死亡下进行的器官移植，但是昨日5岁的龙龙在被宣判脑死亡后放弃治疗，随后立即进行器官移植，其实与脑死亡下的器官移植仅相差一步。专家说，这一步是被脑死亡的种种争议、相关的法律空白阻隔的。昨日上午，当记者来到南京市第一医院时，似乎一切都是按着脑死亡的既定方向在进行着，全国著名的脑死亡器官移植的专家被请来了，相关的会诊也进行了，陈忠华教授很肯定地说，龙龙确实是脑死亡，“脑死亡也叫死亡”，此时捐献器官不存在医学和伦理学的问题，“法律也不存在禁止”。陈忠华教授说，此前全国已经进行了15例脑死亡的器官移植，其中有5位捐出了5个器官。如果在脑死亡的状态下进行器官移植，除了肾脏、眼球外，龙龙的心脏和肝脏都有可能在另一个生命体上存活。龙龙的父亲老马也表示，他希望能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让儿子的生命能在更多的人身上延续。下午2：00左右，由专家和龙龙亲人间的秘密对话也让记者感觉到第16例脑死亡下的器官移植可能在南京进行，而且5岁的龙龙还有可能成为16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但是接下来从手术室传来的消息是，龙龙最终没有在脑死亡下进行器官移植，老马放弃对龙龙的治疗后，医生们在手术室等龙龙心跳停止后，才开始进行器官移植。因此，龙龙是自然死亡下进行的器官移植，但这距离脑死亡下的器官移植仅有一步之遥。事后，有业内人士称，这一步之遥是由于我国至今未对脑死亡立法，而这其中存在的种种争议一直存在，出于各种顾虑和担忧，有关方面最终也未能跨过这一步。陈忠华教授昨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告诉记者，目前全国的脑死亡器官移植中，有2／3失败了，另外成功的15例只占1／3，失败的原因不是家属不愿意捐献，而是“制度不健全，渠道不畅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