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孙欣
清华教授女儿“公交命案”发生后,这是那位售票员的“声音”首次见诸媒体。五位事件亲历者的说法,再现了当时的场景。
背景:
2005年10月4日下午2点30分左右,北京726公交车上,41岁的公交售票员朱玉琴因票务问题与13岁的乘客晏继勤(清华大学教授晏思贤女儿)发生纠纷,朱玉琴很气愤,便用手掐晏脖子、打晏头部后导致晏昏迷,后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接警后,北京市公安局迅速赶往现场开展调查,并于当日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将朱玉琴刑事拘留。
本刊曾经在2005年11月下半月刊以《清华教授女儿公交命案调查》对此事进行了报道。
2006年3月24日早晨8点钟,晏继勤在公交车上被售票员掐死的案子在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进行第二次开庭审理(此前第一次审理因需要补充证据仅进行了10分钟)。庭审后,侦查过程中的对当事人的询问和讯问笔录得以公开。
此次庭审过程中,朱玉琴两次当庭向受害者家属道歉。
朱玉琴的供述与辩解
2005年10月5日,朱玉琴在接受讯问时供述——
我是91192号车售票员,10月4日上早班(6点上班,13时下班),下班后就乘该车准备回家,接我班的是售票员吴芳(化名),司机韩飞(化名),我在总站前门上车,准备(在)北太平庄下车回家。汽车行驶到新街口时上来很多乘客,汽车驶出新街口后,身后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我当时坐在车前门的第一个单人座椅上),我听吴芳与一男一女两个上岁数的乘客因为票价问题吵了起来。吴芳说他们是新街口上的到蓝旗营2元一人,他们说自己是新街口豁口上的,应该是1元,后来对方又买了2元车票。这时,在车前机器盖旁站着一个10多岁的小女孩就骂吴芳:“什么玩意,王八……”之类的话,吴芳也还了她几句,这时车到了豁口站,我对他们说,这才是豁口站,但那女孩还在那里嚷嚷,我就让她说话文明点,别带脏字,那女孩就踢我大腿正面两脚,我就急了,从座位上站起来,互相揪住对方的头发,我用一只手打她脑袋,然后用另一只手揪住她衣领。接着孩子母亲过来了,把我们拉开,让我们别打了,要打就打她,我说我打你干什么,你管管你孩子。当时小女孩还在骂,这时司机就停车了(打斗过程车一直在行驶中)。
我们在车前方第一排座位处打的,后来车上有乘客来劝架,接着女孩就晕倒在地了。她母亲喊救救她女儿,车上的乘客就把女孩从前门抬下去了,我们就继续往前开。我到站下车了,回到家车队队长打电话让我去船板派出所,我就去了。
他们是在新街口上的车,我是听吴芳嚷嚷的,当时他们是哪站上车,我没注意,也没注意是哪个门上的。
2005年10月6日,朱玉琴供述——
他们与吴芳发生争执时在新街口与豁口之间,所以我认为他们是新街口上的车。但当时我没注意他们是哪站上的。
朱玉琴于2005年10月7日供述——
当天下五六点钟左右,李新(化名)用队里电话打我手机,他让我去船板派出所把打架的事情说一下。我和韩飞约好,他在航天桥接我,车上还有吴芳,到了宣武门,他们要吃饭,我没去,先去派出所了,约晚上八九点钟,我到了派出所。一个小时后,韩飞、吴芳同队长李新一起到了派出所。
在车上的时候,韩飞告诉我女孩已经住院了。
问:你为什么要与那女孩打架?
答:我当时就是对他们说了句,他们是新街口上的车,目的是帮吴芳解围,那女孩就对我嚷嚷起来,我们就吵了起来,后来女孩踢我,我就跟她打起来了。
朱玉琴于2005年10月8日供述——
当时这个女孩站在机器盖后的台阶上,我站在台阶下,我从下面揪住她头发,往下拽,她从台阶上揪着我头发也往下拽,我开始时双手揪着她头发约一分钟,后来腾出一只手来打她头,另一只手还揪她头发。
问:你是否知道这些行为的后果?
答:我没想那么多,就这么干了。
问: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答:为了解气,没别的目的,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知道打人违法。
朱玉琴于2005年12月2日供述——
问:被你殴打的小女孩特征?
答:十三四岁,160厘米左右,肤色一般,梳一马尾辫。
问:你们如何打的?
答:我开始揪小女孩衣领,小女孩挣扎踢我,我用左手掐小女孩脖子,从动手到结束约两三分钟,掐也就十几秒。
在小西天上来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帮助把小女孩抬下车。我在北太平庄下车后就去美廉美超市买东西,到家看见手机上有未接电话,我就拨回车队,队长李新问我是否跟人打架了,我承认了,他让我去派出所,我就去了。
朱玉琴于2005年12月4日供述——
问:你打晏继勤头部几下?
答:两三拳,我当时左手揪住她衣领子,右手打的。
问:你用哪只手掐的小女孩脖子?
答:左手揪住脖领子,后来就改掐了。我不是有意识掐的,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大后果。
小女孩踢我,我挺生气的,就下意识地打了她几拳。
公安机关证实,传唤过程中,朱玉琴无逃跑、反抗等行为。
被害者晏继勤的父亲是清华大学的一名教授,74岁,母亲也是大学副教授,58岁。晏继勤是他们高龄生的宝贝女儿。得知女儿死亡的消息后,老教授悲痛至极:“女儿啊,你知道爸爸妈妈多伤心吗?爸爸妈妈的心彻底撕碎了,我们还坚持活着的惟一一个理由也是最后一个心愿就是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被害者父母证言
郑美霞,被害人母亲,58岁,农业部农垦干部学院教师,证言——
2005年10月4日我和我爱人、女儿去西单图书大厦,后来又去护国寺的一个竹式饭店吃饭,饭后我们步行,一直走到新街口豁口看726来了,我们就上车了。
上车后我问中门售票员老人席座位在哪里,售票员往车前看一眼,又把头扭过来,我看车前第一排右边的单人座位上坐着一个中年女的,她并没有给我们让座,我见她跟司机说话,觉得她可能也是司售人员。右边单座第二排一个年轻的女的给我爱人让座,我对这个女的说:“谢谢,你坐的不是老人座,还给我们让座位。”
这时女售票员过来了,我拿出5元钱,说:“两张蓝旗营。”她给我撕了两张1元的票,这时,在车最前边坐着的中年女人说:“不行,她们是新街口上的。”我解释说我们是豁口上来的,那中年女的说:“甭跟他们废话。”我说:“行,你说哪里上就哪里上,我买票。”我就又交了2元钱,还说了一句:“你们确实冤枉我了。”
我女儿站在车的前面回头来跟我说:“妈,他们怎么这么不讲理呀?我们明明就是在豁口上的嘛!这帮人,什么玩意儿,真不是东西。”那个中年妇女听见就站起来,抓住我女儿头发,我过去拦,并用身体挡在她们中间,我女儿用脚踢那中年妇女没踢着,那女的就急了,说了一句“还敢打我”,就掐我女儿脖子,掐不到一分钟,我女儿不动了,那女的才松手,回自己座位了。我见女儿晕倒了,就喊救命,司机停了车,并说:“你们今天走不了了,孩子打我们司售票员,要到总站去交罚款。”我说我孩子都这样了,谁打谁啊,并求司机送我孩子去医院,司机不答应,那年轻女售票员说,开开吧,把他们扔下去。司机开门后,我们打车到二炮总医院抢救,第二天得知我女儿抢救无效死亡了。
晏思贤,被害人父亲,73岁,清华大学物理系离休教授,证言——
2005年10月4日,我和妻子郑美霞、女儿晏继勤在新街口豁口乘726路公交车,我们前门上车,准备蓝旗营下车,我坐左前门往后数第三个单人椅处,郑美霞和女儿站在司机机器盖旁边。
郑美霞向车内一女售票员买两张票,买完票后坐我前面的一个40多岁左右的女的对售票员说我们是新街口上的车,应该买两元一张的票,后来我爱人又买了两张票,我女儿对她妈妈说:“妈你怎么这样啊,明明是豁口上的车,干嘛还要补两张票。”女儿就跟那个中年妇女发生了争执,并越来越激烈,那个妇女还站起来和我女儿动手了。她用手揪住我女儿头发,还掐她脖子,我爱人把她们劝开了,我女儿就踢那女的,没踢着,那女的说,“还敢打我”,就去掐我女儿脖子,这时我发现我女儿脸色发青,慢慢瘫软下去,躺机器盖子上了。后面的事情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人帮我抬我女儿下车。
事后,公众议论纷纷,认为当班售票员和司机是见死不救,大大影响了首都公交的形象。
司机与售票员证言
吴某,726售票员,女,20岁,证言——
我昨天是晚班,在前门接班,早班售票员是朱玉琴,晚班是下午13时至22时,726路车从前门开往颐和园。
昨天下午约2点左右,我接班后朱玉琴说要坐我车去北太平庄附近的美廉美超市买东西。她就坐在挨前门的一个单人椅上。大约过了40多分钟,车开到新街口站,前门上来3个乘客,就是小女孩一家三口,男的岁数比较大,就坐在朱玉琴后的单人椅上,小女孩站在车门和机器盖的后面,孩子妈妈就站在朱玉琴旁边面冲车门那边的车窗。女孩妈妈说买两张到蓝旗营的票,给了我5元钱,我撕了两张1元的票给她,后来一想不对,就问她从哪里上来的,她说是新街口豁口,我说不对,你们从新街口上的,豁口还没有到,我就又撕了两张1元的票给她,并找了她1元钱,然后那小女孩就骂我说,他们都这样,什么玩意,王八之类的话。朱玉琴说:“你们是从新街口上的车。”那女孩说:“我们就是从豁口上的车,我父母经常坐这车,都知道。”这样朱玉琴和那女孩就吵了起来,这时车到了豁口站,我就在后门卖票,她们还在吵,我过去看那女孩头发散开了(上车时她梳的是马尾),女孩和朱玉琴站着,中间隔着女孩的母亲,还吵,女孩要抓朱玉琴,没有抓到,朱玉琴用手推女孩,然后那女孩就坐地上晕了,靠在司机后面的栏杆上。当时那女孩脸色很难看,发白,迷糊的样子,这时车就停在马路边了。女孩母亲向乘客求救,把女孩从前门抬下车,我们关门就走了,当时车上有人说不让走,有人说赶紧走,这样司机就关门走了。
问:这女孩晕倒时车停了吗?
答:当时女孩晕倒时,司机已经开始靠边准备停车了,车停了后,司机就问那一家三口,打没打人,那三口没回答,司机就把门打开了。
问:怎么找到你的?
答:我们从颐和园开到瓦岗市时,车队给司机韩飞打电话,让我们空车回颐和园,我们到颐和园后,车队长说让我去船板派出所,我们就去了。
韩某,726车队司机,男,25岁,证言——
我是司机,和我同车售票是吴芳,我们两班倒,上一班的司机姓杜,售票是朱玉琴。我们一辆车两个司机两个售票,分别上午和下午两班,上午从早晨6点到中午12点左右,下午班从中午12点左右到晚上11点左右。
我开的车,车左边司机后面都是双排座,车右边都是单人座,车最后一排是五人座,右前第一个座是“老幼病残孕专座”。
10月4日我们下午班,朱玉琴要到美廉美超市就坐我们车的挨着前门的右边第一个座位上了。到新街口站,我听见售票员吴芳说,你们到蓝旗营是两块钱的票。朱玉琴也说他们是新街口上的车,两块钱的票。一个女乘客说,我们是新街口豁口上的车,朱玉琴又说,就是两块钱的票,声音比较大,车在新街口豁口停下,我听见女孩说,我坐的就是一块钱的车,你们别惹我,什么玩意呀。车驶出豁口站,继续向北开,在二环路积水潭桥下碰上红灯,停了五六秒,我听见朱玉琴大声说你们就是新街口上的车,小女孩又同朱玉琴吵了起来,我听朱玉琴说“你还敢踢我”,然后就听见车厢乱了,有脚使劲踩车厢地板,感觉打起来了。
车进站小西天,我停车从驾驶座上站起来,看见发动机盖后面有个小女孩背对着我,头发散乱,朱玉琴在第一排座的外边与这个小女孩面对面站着,还有个50多岁的女人面对着我,身体挡在朱玉琴与小女孩中间。朱玉琴是我同事,我应该帮着她,就对那个女的说,你们大人要赔钱,我刚说完这话,小女孩就向后倒车厢里了,眼睛闭着,脸色发紫,嘴里吐了白沫,头发蓬乱,50多岁的女人就喊救命,那个女的和一个老头及乘客就把小女孩抬下车,我们就开车走了。还没有到师范大学的时候,朱玉琴想找证人证明这件事,向两个男同志要电话,他们不同意,朱玉琴又和他们吵起来了。我把车停下来,也激动地和那两个男乘客吵了几句,朱玉琴劝我开车,后来到了北太平庄站,朱玉琴下车,我们到颐和园后又往前门开。5点左右队长给我打电话,吴芳接的,通知我们到前门后空车回颐和园车队办公室。见到队长后,他让我和吴芳去船板派出所,我们到派出所后见到朱玉琴,之后警察对我进行了询问。
与女孩同行的有一个50多岁的妇女,还有一个70岁左右的老头,事后我听说是女孩的父母。
我觉得新街口开出以后车上有争吵,豁口进站后还有争吵,从豁口站过了积水潭桥就打起来了,再到小西天他们就下车了。所以应该是新街口上的车,这一段由南往北的站牌顺序是新街口南站、新街口(也叫新街口北站)、新街口豁口(也叫积水潭)、小西天、师范大学。
女孩有十四五岁,身高160厘米左右,穿一白色为主上衣,头发散着。
50多岁的妇女,身高160厘米左右,头发不长。
朱玉琴没有穿工作服。
朱玉琴肯定打小女孩了,但不清楚是怎么打的。
我对小女孩说:“你们打人就要赔钱。”口气比较重。
我没有在出事后送女孩去医院,这是我不对。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5月上半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