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孩子有两种,段暄属于老实的那一类。他从小在北京酒仙桥一带长大,那里是工人阶级居住的地方。段暄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滋生了一身市井气和野孩子味儿。我跟他一起吃饭,有好几次没带打火机,他扭头走向邻座:“老哥,借个火儿。 ”一看那做派,就跟劳动人民是一家人,所以对方马上就把火机打着凑到他嘴前为他点烟,然后还说:“干脆你把打火机拿走得了。”
工人阶级孩子的体格都无比好。《足球之夜》有个足球队,段暄司职前锋,有球没球都像疯子一样狂奔。后来他主持《天下足球》、《足球彩经》等足球节目成了名人,有小球迷拿个足球让他签名,还让他写句人生格言。他写下四个歪歪斜斜的字:“衔枚疾走”——确实,对于在球场上大半时间摸不着球的他来说,这种境界无疑是其至高梦想。
段暄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中国传媒大学)。关于这所以培养传媒人才和电器维修人员为己任的大学,在北京的高校圈里以其暴躁的观众风格而著称——哪怕你唱得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台下依然是高昂的嘘声和密集的纸飞机伺候。换句话说,如果能在广院的舞台上完整表演一个节目,以后你就是为慈禧太后演出都不用紧张了。而就在这样有凄厉北风吹过的狼窝里,段暄居然能顺利毕业,并且还当了国际新闻系的班长,其生存能力和狼性之强,足可见一斑。
这种狼性按理说只要一走出校门,就要被修理掉的。遗憾的是,他毕业后没经过什么锤打,就直接进了《足球之夜》。当时的《足球之夜》,既不能维持计划体制那一套,又做不到按商业化运营,所以提倡一种同仁化。大伙甩开膀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种倾向使得《足球之夜》在那几年保持了天马行空的灵感和革命主义的激情,而其副作用就是,没有一个制度化规范化的管理。段暄在这种环境中,得以最大限度地保存了其狼性。
在我看来,《足球之夜》能够安全生产好几年没发生过事故,简直是老天对他们的施恩。就拿段暄这小子来说,他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的样子,经常能气得人直喷响鼻;第二天要转播比赛,当天晚上哥几个可能为一桌麻将斗个通宵;一小时后就要播出了,他还在编辑台前叼着烟卷儿抠脚;在我起初认识他的几年里,永远是大裤衩拖鞋来上班。
如今,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离开了《足球之夜》。球迷每周的节日变成了球迷每天的节日,摊子越铺越大,人越来越多,当然要有管理制度来制约,哥几个不能再靠相互之间骂骂咧咧踢几下屁股来做事情了;而当年的年轻人,他们成了家,当了父亲,买了房子,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饭碗意识越来越强,即使有笑容,也像是被挤压出来,而不是原来那样流淌出来的了。
总是长在别人身上的伤口,才让自己看了疼。看着段暄的“体制化”过程,虽然挣得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但变得越来越规矩,体型越来越臃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拘谨,说起话来越来越客气,心里真的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而生他养他的酒仙桥一带,如今劳工阶级疾苦难当,一些所谓的艺术家乘机进驻,把798厂搞得乌烟瘴气,不提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