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州城头,月朗风清
□文 缥缈
“这孟州城是个小去处,那土城苦不甚高,就女墙边望下,先把朴刀虚按一按,刀尖向上,棒梢向下,托地只一跳,把棒一拄,立在堑濠边。月明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二尺深。 此时正是十月半天气。”
以上这段文字,称为“堑濠月色”。转自《水浒传》第三十回“张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蜈蚣岭”。前人有好事者,排选中国古典小说中的“十大月色”,如此平平淡淡的文字,也曾有幸入选。呵呵。
武松此前,大开杀戒;武松此后,沦落江湖。“堑濠月色”的厉害之处,不过是点明了“草根阶层”,比如“武松”们,真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时候,他是要翻脸的。
虽只区区百来字,却能举重若轻。此时的武松,内心坦坦荡荡,所以他“不看天,只看水”;孟州城头,“不见明月,只见人心”。
此前,张都监想必也是有心结交武松的,他投入结交武松的“成本”并不很低。如果他嘴上说的与心头想的大致相符的话,就不会有此后的种种事端出现,武松也许就是官门里的寻常鹰犬、官宦亲随。
千不该,万不该,张都监不该出尔反尔,寻思算计武二。但陷害武松,张都监到底想得到些什么?算来无非是:
1.得到蒋门神送来的几两散碎银子;
2.得到快活林酒店的流通股本若干;
3.得以结识一些江湖黑道上的黑恶势力。
这些都无须张都监付出多少,“交易成本”当然很低。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由别人付出成本,张都监自己单方受益的经济选择。
所谓“当局者迷”,事有所本,理有必至。张都监的愚蠢,就在他完全低估了武松,或者过高估计了弱势群体的耐受力。山东武二是什么类型的人,他没有想清楚,也没有看真切。老话说“硬柴烧塌灶”,在大利大害面前,你是不是罩得住对手,应是最基本的思考方法吧?
武松这种人的性格,是相当特殊的性格,他身上具有猫的性格,兼具虎的性格,特别容易发生判断性的错误;
对朋友他可以两肋插刀,遇仇人他决不放过;他信奉的是“公道”,难得的是他也有“讨唤公道”、“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的身体本钱。坎坷备至的人生经历,已把武松煅烧为一柄伤身的“利器”——说到底,武松信奉的是人生只要活着,便“只争一口气”,痛打蒋门神,就是明证。
说句公平的话,如果张都监不为已甚,事情不做到“绝”,一切都可商量。就算吃了再冤枉的官司,以武松的为人,他大体上也认命的。正常的人,也会就此罢手的,不但张都监可以“坐享”丰厚回报,武二也只好自家认做“憋屈”。
但是且慢,张都监真的能够罢手吗?恐怕不能。
首先,张都监系统中的其他人,并没有从“排陷武松”之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但却共担了风险。比如孟州府、孟州押司、康节级、叶孔目诸多人等,他们也要通过案子“寻租”,哪能“你倒赚了银两,教我与你害人?”
其次,就是“黑白两道,门槛精通”的金眼彪施恩。“快活林”本是因他而起,施恩岂肯干休?你看他在牢中“周旋”武松脱罪的种种手段,当真令人叹为观止。施恩时时提醒武松,这后面的种种机关,在于快活林的经济利益,这就点明了冤案的关节所在。
其三,武松如果活着,在张团练与蒋门神看来,张都监得到的便是“无风险收益”,这个结局定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虽然小说中并没有明写,但在幕后,想来总有一番“讨价还价”,你来我往。
话是这样说,即使如此,如果不把事情搞到“最后摊牌”的地步,武松仍然无可奈何。千不该,万不该,张都监一干人等真出手了——飞云浦,构成了“狼羊博弈”中的“最后变局”。
在武松看来,大家只要不再提那个“官法”与“规则”,事情反倒简单了;只要所有的参与者都认为“游戏”可以没有底线,黑的就是白的,白的就是黑的,那么,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就是绝对的“理性行为”。当然,这是双方的“理性选择”。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张都监等人被武松彻底“洗白”。伫立于孟州城头之上的武松,其实也属“惨胜”,他所付出的成本,同样也是“无穷大”。
对于现代人来说,回看“堑濠月色”,值得吸取的教训,同样很多。
教训之一,生存竞争需要懂得“不为已甚”。无论可以获得的收益多么令人眼花耳热,也不要把对手逼到墙角里去——“孟州城是个小去处,那土城苦不甚高”。
教训之二,社会确实存在基本道义。竞争可以“不择手段”,但你绝不可以超越“道义”,越是看似便宜占尽的选择,其实越不真实,越没有可行性。所以不要过分贪婪,不要忘记“孟州城头,月朗风清”。
教训之三,在不同的规则之下,狼与羊之间,并非一成不变。从来“至弱即是至强”,此时此刻,唯有居于强势地位的张都监等人“适当退让”,方能化大害于无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