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家,若和老爸单独相处,几乎都是相对无言,因为我们日益生活在两个世界,我知道他每日的生活,他却无法想象我的世界。除了他和母亲联手生气地质问,为什么还不结婚生孩子,难道要我死不瞑目?我知道他该有许多话要说,但他既不好指导我什么,也不好向我打听什么。
如果是20年前的一对父子,老爸是可以语重心长地教训,要和领导搞好关系,不要吊儿郎当,但也不要太冒尖。听不听是你的事,但作为过来人,说还是要说且有资格说的。放在更早以前,要是父子都是庄稼把式,再年富力强的儿子也得听老爸的教诲——父权再怎么说,还是建立在老爸生活生产经验更丰富的基础上的。这时候的老爸可以美滋滋地吸一口烟后说,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长哪。可惜,老爸话份儿足足的农业社会年代已一去不返,今天,只有在报道出现四条腿的鸡或六条腿的猪这种怪事时,记者最后才会想起请个活得最久的老人出来证实此事之罕见。
遥想当年,邻居向老爸投诉儿子把人家的玻璃用弹弓给打碎后,老爸把儿子拉到后院狠踢一顿屁股,然后又可在弹弓技术上给儿子一番指教,这时候的老爸在儿子眼里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既严厉又权威——老爸踢儿子屁股权力的基础坚不可摧。
某一天,我能把儿子拉到楼道上踢他屁股后,又给他技术上的指导么?看样子不能。当年,我们家第一台彩电买回时,老爸已被迫把调试这个新家伙的优先权让度给了我,虽然他还享有到底选哪个台,甚至我们是可以继续赖在电视机前还是该滚回书房做作业的裁判权,但这权威的成色已然不足了。因为老爸的权威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对儿子的技术指导能力上的。我知道,现在的许多父母在他们十二三岁的儿子在电脑上忙个不停假称是在学习时,已无法知道其究竟了,这与我们当年把课外书包上语文书的封皮蒙骗父母已不可同日而语。
前些时候看见有个年轻同事挂个闪闪发光的ipod,好奇地拿来看了半分钟,发现不会使这玩意儿,立即兴趣全无。我知道,现在十来岁出头的小娃娃手头装备的各种电子产品,我已喊不出名字,在阅读使用说明和学习功能上,甚至十岁的小娃娃远比我们在行。更别说,许多已为人父母者,几乎完全丧失了学习这些新东西的兴趣和能力。
仅仅是因为这个时代技术上的飞速变化,就足以颠覆老爸们踢儿子屁股的权威。过去,孩子生活中听到新名词,首先是回家请教老爸,现在,老爸听到新名词,首先得请教儿子。谦虚点儿的老爸,还能被儿子认可为还算够“哥们儿”,偷得新技术之妙后,也许某天还有翻脸由“哥们儿”变回老爸的机会,教训一下这臭小子;要是努力维护老爸尊严绝不下问的老爸,在儿子眼里,大约就自动被划为不可救药的老朽一类了。想象一下,今天父母不能在技术上比孩子们更在行地拆穿他们的小伎俩,反而被其蒙蔽,在教训他们时,那翻着看你的眼神里有多少的不服气和不屑呵。
都说现在的父母娇纵、不管教孩子,更别说踢孩子的屁股,是因为独生子女政策的原因,但我想,这里面怕有很多成分是老爸们在孩子眼中早已丧失了权威,想管教子女的老爸底气不足,只能既羞且怒把举得高高的手轻轻放下,在背地里悄悄叹息一声,现在的世道啊……
老爸踢儿子屁股的权力,也许真的到我们这一代就打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