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彬,湖南广电局局长兼湖南广播影视集团董事长,电视湘军一号人物,一个创造许多奇迹的人。湖南电视10年的改革风云,都在他的挥斥方遒下一路挺进,他也因此被国内外同行封为“中国媒体产业化先驱”。
他出语精彩,善做类比;不屑套话,痛快利落。
他是个情感丰富的人,易动情,会落泪。兴之所至,也天真烂漫———模仿起人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呆如木鸡的难看样子,诙谐生动。而触及那些无法释怀的人与事,那些过往的得与失,他会发出幽幽的叹息,沉默,颓然,悲凉之外是深深的无奈。
“观众的需求是一个富矿”
1993年,43岁的魏文彬被上级任命为湖南省广电厅厅长,同时兼任湖南广电厅党组书记、湖南电视台台长,顿时集湖南省广电行业所有权力于一身。委以重权的知遇之恩,让魏文彬心潮澎湃,“当时,我下了死决心,非把湖南的广播电视搞好。”
他想了解国外的电视台是怎么发展的。找来资料,研究了一个月。“一看,就把人吓个半死。美国报纸的产值早就超过了钢铁业,一个好莱坞撑起了一个洛杉矶,人家的传媒集团一年能赚几百亿美金。这种刺激和伤害,非常非常大。”
“我发现我自己从事的是一个朝阳产业。观众的需求是一个富矿,谁找到了,谁就挖到了金矿。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媒体作为一个产业来看,它有巨大的空间和广阔的市场。什么是产业?产业是和市场血肉相关的。产业是商品,只有变成商品的时候,它才是市场经济。”
无论是上星、落地、搞影视基地,还是集团化、产业化,随后十多年间的改革和建设,湖南电视一直是围绕着魏文彬于1993年提出的这个构想。在湖南广电系统,他的“产业化意识”得到了很好地贯彻,在坚持舆论导向的前提下,增加了电视娱乐和服务功能。以市场和利润并重的电视湘军,开始一路挺进。
从严格意义上讲,中国电视业在市场化道路上还没有走到真正的起点,但湖南广电的改革已经使方向渐渐明晰。
“机制比权力重要”
上台伊始,集湖南广电行业所有权力于一身的魏文彬,在湖南广电系统几乎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但是,他很快发现,要把一个单位整体盘活,他一天下一百道命令也做不到。思考再三,他得出一个结论:“在一个单位最重要的不是权力,是机制。机制比权力重要。”
十多年来在体制上处心积虑、革旧创新,魏文彬认为自己其实就做了两件事情———无论是内部改革,还是搞大建设、打造物质平台,目标只有一个———吸引人才。如今,在这个原本经济总量有限、没有多少吸引力的内陆省份,一批优秀的电视制作、经营人才聚集在一起,已经营造了一个良性循环的“小气候”,“湘军”之名令业界折服。
“霸蛮”,是湖南人性格中最重要的特征。倔犟、刚直、强悍、豪侠等,以及“特别独立之根性”,都可以看做霸蛮精神的内涵。这是一种英雄和强盗相结合的双重气质,魏文彬身上确实有着这么一种霸蛮的气质,他以一种“不撞南山不回头,撞了南山更不回头”的劲头,强力推行其“大逆不道”的构想。
所有大刀阔斧的改革者,一开始似乎都是备受争议的。如果没有湖南省委宣传部、省委领导力挺魏文彬,如果当时出了任何闪失,或许就没有后来的“湖南电视现象”,也就根本没有今天的娱乐盛典“超级女声”。
这是魏文彬人生最孤独的时期。在周遭一片骂声中,他以一种精英的姿态和个人英雄主义的悲情,顶着来自各方的压力,狂热地投入到长沙郊外2000多亩的工地上。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魏文彬的家庭濒临破裂。至今,魏文彬还是孑然一身。10年后,功成名就了,这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男人喃喃自语道:“我几乎失去了我所有的东西。”
今天,置身这个庞大的金鹰文化城,面对这个囊括了广播电视中心、影视拍摄基地、影视会展中心、影视艺术人才培养基地、影视旅游娱乐景区的多元产业群,记者依然怀疑,这会不会是湖南广电未来发展的一个陷阱?这会不会是魏文彬冒进的一个错误决策?
“过去这里是一片荒山,什么都没有”
《人物周刊》:建2000多亩的一个产业群,这么大一个构想,难道你就没有担心过可能会失败?
魏文彬:后果我肯定是要考虑的。如果我明明知道做不到,这样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肯定是不会去做的。这可是一个城呢,投资几十个亿,当时2000多亩,现在总面积已经有2600多亩。
过去,这里是一片荒山,什么都没有,只有零零星星几家农户,路也没有,水也没有,电也没有。如果一开始我就认为是做不到的,我就不可能去做。我是充满激情地去做的,而且,我坚信是一定做得到的,而且,我是觉得非做不可的。当然,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人物周刊》:是什么支撑着你把这种破天荒的改革推行下去?
魏文彬:这里没有任何诀窍。如果多数人都不赞成你,你该干啥就干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等这个事情做成了,群众看到了,理解了,承认了。一定是这样一个规律。
《人物周刊》:对于群众舆论的一片反对呼声,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魏文彬:我可以告诉你,当初我做的几件大事,包括上星、建这个中心、上市,多数人都不支持、不赞成,都想不通,因为这样做太超前了。
《人物周刊》:能谈谈你在这个期间的内心感受吗?
魏文彬:我一和别人谈起这个,我都讲到掉眼泪。心里很难受,很悲,我失去我的情感,失去了……(沉默),几乎,失去我所有的东西,不堪回首。
《人物周刊》:为什么要企图去完成一个原本需要几代人去完成的事业?这么大的代价,你个人认为这样做值得吗?
魏文彬:我刚才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我。如果我是一个群众,我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你问我有没有困难?有没有风险?会不会身败名裂?这些我都没有想过。但有一个回答我是清楚的,你问我会不会做成?我一定会成功!
“挑战央视?我没有这样的野心”
几年间,湖南卫视一直位居地方台上星频道的收视率之首,在全国迅速火暴的几档娱乐节目给了“老大”不少的触动和压力。央视不得不对娱乐栏目进行重新调整、包装,并开始重新打量这位来自地方的“争食者”。于是,关于湖南卫视和央视的关系,自然成了本次采访难以回避的内容。一提及这个话题,方才肆意洒脱的魏文彬立刻又拘谨起来,几次明确表示不愿谈这个话题,在记者一而再追问下,他才做了极为慎重的回答。
《人物周刊》:对于湖南卫视和央视的竞争,您的观点和态度是怎样的?
魏文彬:为什么你们媒体都喜欢提这个问题?我不敢说我不是有意回避,但我基本上不太愿意去回答。我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关心这个问题?
《人物周刊》:因为你们确实引起了央视的紧张。
魏文彬:这个不奇怪啊,能引起央视一系列的重视,这是个好事嘛,不要说是紧张嘛。良性竞争很正常,没有坏心眼在里面。我相信,央视泱泱大台,也希望下面的地方台有些东西可以让它借鉴。
我们怎么能和央视竞争呢?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怎么能和一个三十几岁的成年人去竞争呢?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嘛。而且,如果要谈和央视竞争的话,我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央视越办越好。
《人物周刊》:这么说来,是公众和媒体把你们当做央视的假想敌,希望你们扮演这样一个挑战者的角色?
魏文彬:央视肯定会有些节目办得不好,这也是很客观的。它有十几套节目,泱泱上万人,要每一套节目都办得那么精致,每一套都天下第一,这不是很可笑吗?央视有些节目办得不是太好,而碰巧有些地方台节目办得比它好,这不是很正常吗?第三,央视是国家电视台,是需要维护国家利益的。
它有一些地方让人不舒服,譬如所有资源都垄断在它手里,垄断在手里了还颐指气使,大家肯定会有一些不舒服。但是,我们只是希望它改进,而不是要打倒它。
“我最大的困扰,是寂寞”
55岁的魏文彬,依然个性张扬,在一堆四平八稳的官员中,绝对是个“异数”。从先前的湖南广播电视厅厅长,到如今的湖南广播电视局局长,魏文彬坐在湖南广电业一把手的交椅上,已经整整10年。“为什么我一脚踏进来以后,就再也没挪过窝?”在前边谈起10年改革的时候,他曾如此自问,却忘了回答。
对于他处处力求平衡和妥协的做法,新生代的“湘军”中坚们对这位性格素来强硬的“大当家”有时也颇有些不理解:“有时,真觉得老魏让步让得太过了,太保守了。”
这或许就是一个成功的改革者最重要的奥秘,其间经过多少痛苦和漫长的磨砺,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我吃过很多很多的苦———有自己找的,也有别人给的,都不是你所能想象、你所能理解的。”他双目正视记者良久,戛然而止。
现实和理想之间,个性与对现实的妥协让步之间,在不同利益的平衡和周旋中,魏文彬有多少无法言说的心曲;功名与寻常的幸福快乐,成功和与之相随的代价之间的取舍,又有多少无可奈何。
《人物周刊》:您认为,在变革时期,一个媒体的改革者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
魏文彬:这是让我作为一个行业的领袖来勾画。我来说这个话就不太好,这应该由你自己来把握。
《人物周刊》:坐在这个位子10年,您的个人体会呢?
魏文彬:起码应该具备政治家的睿智,起码应该具备企业家的头脑,起码应该具备艺术家的敏锐吧。
《人物周刊》:您是个非常强势的人,但在面对外界的时候,似乎有谨小慎微的一面。
魏文彬:我绝对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人生短促,我过去常说一句话,人生不满百,常发千年忧。用不着这么拘束。不洒脱是我们国人的一个毛病。为什么不洒脱呢?这么瞻前顾后,这么谨小慎微,这么畏畏缩缩?好多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其实,想透了,人都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匆匆而过,一百岁也就这样。干什么要这么畏畏缩缩呢?就是真错了,那就错了,干吗要藏着掖着?
《人物周刊》:你的人生缺憾是什么?
魏文彬:困扰我最大的,是寂寞。有时候,真是寂寞无言啊。我觉得自己是个行者,永远在旅途上,所以经常感到很寂寞。是我最大的苦恼,但可能也是一种境界吧。怎么从寂寞中、痛苦中解脱呢?我有一种比阿Q要好的办法,这不仅仅是指寂寞,还有痛苦。我是个理想主义者,但是,有时候生态环境不太好。我曾经有这样的经历,遭人误解和恨。对人对事,我是包容的,你对我越坏,我就对你越好,看你最后会怎样。但是,中途这个过程,是很难受的,万般无奈,有时真是苦不堪言,不堪重负。(据《南方人物周刊》)(生活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