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苏杰(化名)
性别:女
年龄:34岁
职业:无业
时间:5月8日
地点:报业大厦
撰文:本报记者 张颖
如果在大街上和苏杰擦肩而过,她绝对不会引起我的注意;即使和这个人相对而坐,她也不会引起我任何美好的遐想。 可是,即使这样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一样有敏感的内心,一样对爱情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苏杰来找我之前给我写过一封信,措词极其小心谨慎,只是文中有很多错别字。在信中她告诉我她只读过5年书,两年前从遥远的山区来到哈尔滨打工,生活的艰难让她倍感辛酸,而更让她苦闷的,是被她称为无爱的婚姻。
我把苏杰约到报社。见面的时候,我极力不让心底的惊讶表现到脸上,因为还只有34岁的她却已经面容苍老,枯黄的头发散乱地披着,眼神游移而充满自卑。我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小心地听着,经常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太懂,你能再说一遍吗?”这让我也变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哪句话或哪个语气无意中伤害了她。
但关于她自己的故事,她却讲得极其顺畅。
我出生在大兴安岭山区,可以说童年是我最难忘的岁月。说它难忘,并不是因为童年美好,而是因为我是在家庭战争的恐惧中长大的。印象中家里明明很穷,可我的父母却非常好客,最可怕的是经常在客人散去之后,父母却会不知不觉因为一件小事而大打出手,吓得我们兄妹三人不知该躲到哪才好。等父母也打累了、酒也醒了之后,他们呼呼大睡去了,扔下满屋狼藉,甚至是一地砸碎的杯盘、酒瓶。当我慢慢长大懂事了之后,我常在心里想,将来我一定要逃离这样的生活,一定要有自己温暖的家。
然而,这一切都只能是我美好的幻想罢了。17岁,在我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我的命运已经被悄悄地改变了。
因为家里贫困,15岁的时候我就不读书了,跟父母到山里植树挣钱。有一年冬天,我们山区来了一帮打工的农民。白天,他们到山里干活,晚上吃罢晚饭,他们就到我家看电视。看着这一群人,我妈悄悄打起了算盘。她相中了其中一个小伙子,想让我嫁给他。因为他人看着挺机灵的,而且会做工匠活儿,我妈说嫁给他我的后半生就有依靠了。那时我才17岁,虽然有的事还不太懂,但我相信爱情,认为嫁人最起码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可我的反对是无效的,在他们即将完工回老家的时候,我妈作主把他留了下来。还不到19岁的我,还没过上一天属于自己的灿烂的生活,就要准备嫁人了。
没过多久我就怀孕了,1990年春节,母亲安排我和他回老家登记,就算旅行结婚。没有鞭炮、没有酒席,我就这么简单地结婚了,从此开始了我地狱般的生活。
婆婆给拿了100元钱让他带我到集上买两件衣服,转了一会儿我说想上厕所,让他快领我去。可他就是不着急,我当时冻得手都不好使了,再催他时他竟然一步上来把我摁到雪地里,连踢带打,我越哭他打得越凶,要知道那时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晚上回到家,我还是没忍住哭了,他见我在他家人面前露出了破绽,气不打一处来,揪住我的头发从炕上拽到地上,骑在我身上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任凭他的家人怎么拉他劝他都无济于事。晚上,我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从他家回到山里,我拖着怀孕的身体跟他上山干活,可稍有不如意,他还是照样对我拳脚相加,什么时候打累了什么时候停,那时我都被他打得麻木了,甚至不知道哪儿疼。
到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我得了急性阑尾炎,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我打算利用做阑尾炎手术的机会把胎儿打掉,然后跟他离婚。他和我妈陪我到了百公里外的医院,大夫看过之后说胎儿已经很大了,做不了流产,只能引产。考虑到我当时的体质,做引产也很危险。大夫又说,如果想要孩子平安就不能做阑尾炎手术,想做手术孩子就可能有危险。丈夫生怕把胎儿做掉了,迟迟不肯签字。后来我实在疼得厉害,阑尾再不切除就有危险了,他才不得不签字。手术做完了,孩子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我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他还健康地在我的身体里,难过的是我逃离地狱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
几个月后,我在我家那个破旧的土屋里生下了一名男婴,那年我才20岁。
儿子的出生除了使这个家生活更加穷困之外,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快乐。我们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只要他气不顺,肯定就会拿我和孩子出气。我不理他,他掀我的被,我哭,他捂我的嘴,孩子小时候因为我们打架经常受到惊吓。日复一日,我受尽了折磨,想过离婚,寻过死,但一样都没有成功。
前年,我和孩子随丈夫来到了哈尔滨,原想着大城市里机会多一些,能改变一下生活,可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并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生存。没有技术、没有文化、没有口才,找份理想的工作真是难上加难。他还可以靠力气挣点钱养家,我却在一次次失败中越来越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此时,我多么渴望得到丈夫的安慰啊!
可是,我从他那里能得到的只能是刻薄的讽刺:“一样的女人,怎么人家都能找到工作,你就到哪都不行呢?实话告诉你说,如果不是你耽误我的话,我早就和别的女人过上好日子啦。”
那天,我一气之下拿走了家里仅有的200元钱,一个人去了秦皇岛。
讲到这里,苏杰突然停住了。几次张口,都没有发出声音。我很诧异地问她:“你在那有亲人吗?”她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本来是去投亲的,但亲戚家条件也不好,我就找了个工作干家政。在那儿,我认识了一个人……
他比我小几岁,也是个苦命的人。他对人特别体贴,我们一起出去干活儿的时候,好像再重的活儿都不累了。我觉得终于找到了生命的希望,决定回家和丈夫离婚。可回到哈尔滨我才知道,在我离家这段时间,我儿子因为没人管退学了,我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世界里,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简单。我知道在我走的那段时间,丈夫也曾找过别的女人,但他并没打算和我离婚。况且就是真的离婚,儿子已经15岁了,肯定无法接受一个才比他大十几岁的继父……至于我喜欢的这个男人,我也没有把握他能完全接受我的儿子。
我问苏杰丈夫还打她吗?她说从秦皇岛回来后不打了。但两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甚至没钱让孩子上学。现在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所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今天,我才懂得了父母之所以维持到现在还没有分开为的是什么?是为了我们这群孩子。虽然他们谁也不爱对方,但他们却爱我们。我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想离婚,又舍不得孩子。孩子跟着我们这样的父母,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不忍心让他有妈没爸的。不离,我难道一生都得这样忍受吗?
面对苏杰无助的眼神,我也只能报以无力的微笑。我问苏杰,如果把这些都写出来会不会给她带来伤害,她的回答让我非常意外。“我要说的这些我丈夫都知道,他陪我来的,现在他就在外面等我呢。”
苏杰走了,我在报社一楼的大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看着窗外行行色色过往的路人,心生无限的感慨。如果在大街上和苏杰擦肩而过,她绝对不会引起我的注意;即使和这个人相对而坐,她也不会引起我任何美好的遐想。可是,即使这样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一样有敏感的内心,一样对爱情充满了向往,那么真诚、那么不容诋毁的向往……
本报特约婚姻咨询师点评
但愿不要因暴力引发悲剧
在很多婚姻关系中,女人都身处弱者的地位,在苏杰的叙述中可以看出,她就是那个弱者。从小在感受不到温暖的家里长大,心灵上已有所缺失;受家庭条件限制又没受过好的教育,这势必会影响她成长后的人生。被母亲一手安排,在刚刚踏入成人之年就嫁了人,而且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她的遭遇确实值得同情。
我们可以看出,她的丈夫也并非一无是处,尽管他脾气暴虐,对妻子缺乏应有的尊重,但最起码他还不是好吃赖做之徒,还肯出苦力赚钱养家。稍有不如意就打女人是他最不可原谅的错,而这显然是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和无知让他天性中恶劣的部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
生活中确实有很多婚姻,没有关怀与包容,更别提爱情了,这是让我们非常无奈的事情。只是希望苏杰的家不要因为暴力而引发悲剧,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得太多,让我们不忍再看了。
香坊向阳法律所婚姻咨询师 张立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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