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荫

　　1991年3月，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后不久，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地方组给我当时工作的陕西电视台新闻部打来电话，要我们就路遥获奖的事尽快采制一条反映路遥深入生活的3分钟新闻片，供央视《新闻联播》用。放下电话后我既感高兴又感为难。因为在央视《新闻联播》中播一条3分钟的新闻，这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全国人代会和政协会时才会有，给路遥的这条新闻，也辟出3分钟时间，足见央视的重视，也是对我们陕西台的信任；为难的是，《平凡的世界》所反映的和路遥长期生活的地方在黄土高原和陕北农村，路程太远，怎来得及？我派一名记者去与路遥商量。

　　记者回来告诉我，路遥想把拍摄现场放在柳青长期生活过的长安县皇甫村。皇甫村有黄土高原那样的地貌，尤其是有代表陕北特色的窑洞吗？但考虑到时间关系，也只好这样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和路遥一起往皇甫村去。一路上，路遥话虽不多，却显得很激动。快到皇甫村时，路遥让先把车开到皇甫塬上的柳青墓旁。

　　阳春三月，柳青墓周围的麦田里，已是一片葱绿。尽管不是扫墓时间，但在柳青的陵墓上，仍有几叠用土块压着的香火纸显得十分醒目。路遥下车后，先是十分虔诚地用手把那些香火纸摆正，恭恭敬敬向柳青墓三鞠躬，然后绕着柳青墓走了一圈。他仰望蓝天，环顾四周，嘴里像是念叨着什么，好一阵子，才跟我们一块离去。

　　车到路遥选定的皇甫村一个山坡上，我的担心全没了：这里山坡的形状简直和陕北的黄土高坡没有什么两样，特别是山坡间的那三孔土窑，被请来访谈的那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农，如果再系一条羊肚毛巾的话，俨然一个陕北老汉———我们很高兴、很认真地采访、拍摄了近3个小时。

　　事后我问路遥，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处类似陕北的地方？路遥告诉我，柳青是中国当代老一辈作家中，他最敬爱的几位导师之一，柳青生前不仅给了他许多直接教诲，而且通过他的作品（路遥七读《创业史》）和为人，帮助他提升了作为一个作家必备的精神素质。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这两部作品是对柳青等导师的一份恩报，一份答卷。为了做好这份答卷，路遥在写作中遇到难题时，便会情不自禁来到皇甫村，寻找感觉，汲取力量，因此，对这里的一切都已很熟悉了。以后几天，路遥还专门邀请我到他在陕西作协的住房里，拿出修改过的《平凡的世界》的底稿给我看，说哪些是受柳青的影响才这样改的……这时，我好像明白了当时他为什么要选择皇甫村这个拍摄现场，也好像听懂了那天他念叨了些什么……

　　如今，两位文坛巨匠都离我们而去，但路遥和柳青的师生情谊，路遥对柳青的崇敬、对柳青的爱戴却一直留在我心中，而他们不念名利，不惧艰苦，长期深入农村，深入群众，体验生活，熟悉生活的创作精神和态度，更是激励着我们去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