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王佳佳(化名)用新鼻子呼吸了两个星期,仍然不相信:“我真的有鼻子了?”她不时用手摸摸脸上那个被纱布裹着的凸起部分,“不知道将来擤鼻涕时会不会掉下来”?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儿。 这个19岁的川妹子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
在王佳佳只有几个月大时,一只老鼠悄悄钻进摇篮,啃掉了她的半个鼻子。在那之后不久,妈妈就把她送给了别人。别人又一次一次把她转送出去,直到现在的爸爸收留了她。女孩的敏感让她很小就明白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上学以后,她从没交过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能不跟别人说话就不说,省得吓着人家。”她说,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瞧那个烂鼻子。”王佳佳从不争辩什么,更不会跟谁吵上一架,只是把头低得更低,快步跑开。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有鼻子了。“拥有一只完整的鼻子”成了王佳佳惟一的梦想。
2005年10月27日,王佳佳住进上海交通大学第九人民医院整形外科。刚入院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处是一张张“恐怖”的脸:没有鼻子的,缺少嘴唇的,只有一只耳朵的,有的人几乎所有的五官都不完整……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看到居然这么多人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命运,原本紧张的她开始平静下来。
上海市交通大学第九人民医院整形外科教授、博士生导师李青峰担任了王佳佳的主治医师。他更知名的一个头衔是国家教育部、上海市政府联合立项的“异体脸面移植”课题组组长。这项研究俗称“换脸”。去年6月,李青峰和他的课题组开展了国内第一例“准换脸”手术——用患者本人的背部皮肤重建了一张新脸。
王佳佳住院不久,李青峰为她设计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鼻子。他说,这个造型参考了王佳佳母亲和姐姐的鼻子,这样的设计会使患者的鼻子术后看起来比较舒服、和谐。此外,患者本人的脸部轮廓也基本限定了鼻子的形状,“就像地基打好以后,你盖的楼必定是那个大概的形状”。
确定了造型,李青峰在王佳佳的额头上埋入了一个气囊。医生告诉她,那是“皮肤扩张器”,未来2~3个月她都要顶着这个“包”,用来为新鼻子拉伸出足够的皮肤。每隔一天,医生就要向气囊中灌注一定量的液体,使“包”越长越大,最后扩张到拳头大小。
今天4月27日,终于盼到了做手术的那一天。医生从王佳佳身上取下一块肋骨,雕刻成鼻子的形状,做成支架。经过超声血管定位,医生在王佳佳的额头上割下一块经过扩张的皮肤组织。这块皮瓣被从中间剥开,肌肉部分用来撑起鼻子的内部形状,再把皮按照需要的形状吻合到外面。手术历时4个小时。
术后,王佳佳的额头还留有一个小小的“犄角”,她有点担心。医生告诉她,这块组织会慢慢收缩、平复,很快就看不到了。大概半年以后,待创伤完全愈合,基本就不会有人能看出她这个再造的鼻子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了。
鼻子再造手术是整形外科发展史上最早施用的手术之一。据说,早在12世纪,古印度的医生就开始为被处以割鼻酷刑的罪犯造鼻子。
虽然人类造鼻子已有漫长的历史,但是手术的效果一直受各个阶段的科学认识水平和技术手段的局限。李青峰介绍说,手术涉及的学科包括整形外科、口腔外科、神经科、心理学等诸多领域,这都需要大量的实验研究作基础。以往造的鼻子“没有鼻翼,没有鼻尖,臃肿不堪,毫无结构可言,就像是把一团肉硬生生地摆在了脸中间。”他向记者展示着一张张过去的手术图片,其中一些还是他本人以前的“作品”。他不讳言,以今天的眼光看,这样的鼻子再造手术算不上成功,因为患者依然不敢见人。
“一个完整的鼻子,应该有根、有背、有沟、有柱、有鼻尖、有鼻孔、有鼻翼。人的五官中没有哪个器官具有如此复杂的结构。”在李青峰狭小的办公室里,他像描绘一件艺术品那样向记者描绘着鼻子:“从美学角度看,它非常非常精细,又在脸的正当中,所以人们会看得相当仔细。若从生理学角度看,鼻子是呼吸道的出入口,鼻孔通畅与否,直接影响人的健康,人只要有一口气在,鼻子就有存在的价值。”
前额的皮肤向来是鼻再造手术的首选。简单地说,造鼻子的过程就是取一块身上的骨头做鼻子的支架,取一块额头上的肌肉放在鼻子里面,取一块额头上的皮盖在鼻尖上,最后接通血管,一个新鼻子就成活了。
按照国外的标准方法,医生会把额头上的那块组织连皮带肉一起取下来。但因为取下的那块皮肉太厚了,所以要在3个星期以后把里面的肌肉脂肪去掉。6个星期以后,再把鼻子塑造出形状来。李青峰认为,这种方法不仅手术次数多,新造的鼻子也容易变形。
“这种通用的方法是基于一个传统的认识,即额头取下的那块组织中只有一根血管,是再造鼻子成活的保障。”李青峰在多年的手术中发现,除了一直知道的这根较粗的血管,似乎还有另外一根非常细小的血管。如果只用这根细小的血管就能滋养修复的鼻子,可以把原来很厚的皮瓣一劈为二,手术的效果可以大大改善。
他拿起一本书折了一下,打比方说:“厚的皮瓣就像这样,造不出形状来。”又拎出其中一页纸:“薄薄的一层皮就可以按照你的意愿塑造成各种形状了。”
李青峰承认,自己第一次尝试这种方法时冒了风险:“以前靠一根粗大的血管养活鼻子是很安全的,换成那么细小的一根血管,就要对它在哪里定位非常明确。如果它不足以滋养整个鼻子,患者的新鼻子可能会坏死。”那是一个16岁的男孩,两个月大时被老鼠吃掉了鼻子,脸上只剩下两个洞。因为害怕同学嘲笑辍学,在一家砖瓦厂扛土坯,尘土全部直接灌进鼻孔里,痛苦可想而知。新方法使男孩的鼻子再造手术非常成功。王佳佳也是这种新方法的受益者。这一新方法已被李青峰写成论文,即将发表在国际权威的学术期刊P.R.S(《整形重建外科》)上。
“7岁左右的孩子,脸盘就跟成年人一般大小了,因此并不会出现长大后鼻子在脸上比例过小的现象。”为了打消记者的疑问,李青峰对人造鼻子的功能做了描述:“一般的鼻子会流鼻涕,它也会;人委屈时鼻子会有酸酸的感觉,它也有。只是它不会生长鼻毛,鼻翼也不会扇动。”
如果不是亲临上海交通大学第九人民医院整形外科采访,记者永远不会意识到,在我们周围的人群中,竟有如此众多的面目缺损者。李青峰说,近年来毁容者急剧上升。有的是在交通车祸中受伤,有的因火灾毁容,有的罹患恶性肿瘤。“与心脏、肾脏不同,脸是人的社会识别标志。”李青峰感慨说,这部分人往往经济上也比较贫困,他们被社会抛弃,甚至被亲人抛弃,因为面目缺损,比艾滋病人处境更为困难。
他忘不了一位来自河南农村的男孩,和母亲上街时被拖拉机刮掉了鼻子,在长辈的责骂声中,男孩的母亲自杀了。
“其实,脸上的单个器官都可以再造,鼻子、耳朵、嘴唇、眼睑……通过现有的自体植皮、皮肤扩张和皮瓣技术,都可以得到有效的治疗。”但很多面目缺损的患者,因为信息阻隔,经济拮据,失去了治愈的机会。
王佳佳初中毕业后,打听到上海有家医院可以造鼻子,只身从老家前往上海,在一家服装厂打了几年工,凑够了一半手术费。她的亲生母亲听说后,不知是否出于愧疚,为她支付了其余部分的医药费,使她的鼻子再造手术得以实施。
李青峰承认,几万元的手术费对于很多来自农村的患者压力很大,如何能够找到一种办法,减轻这部分患者的救治负担是个重要问题。
一些国际慈善基金如美国的“微笑列车”项目,已为中国数万名婴幼儿唇颚裂患者进行了免费治疗,但由于鼻子残缺很难界定,争取到类似慈善基金相对困难。
“对孩子来说,早一天接受治疗,就可能早一天脱离阴影,健康成长。”李青峰说,现在,他所在的整形外科病房同时住着6个等待鼻再造手术的患者,他们正在期待着生命中全新的开始。
还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的王佳佳向记者透露了一个秘密,在打工的服装厂,她悄悄喜欢上一个男孩,但始终不敢吐露心意。“也许,也许以后可以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