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商人经商重文的历史读本

　　本报记者武岩生如今走在北京琉璃厂，整饬一新的街道两旁林立着复古的建筑，来薰阁、荣宝斋、中华书局，透过这些经历了几百年沧桑巨变的老字号牌匾，仿佛可以看到那些忙碌的“长袍马褂”，可以听到市井百态熙攘之声……是那些打着导游彩旗的旅游团，或三三两两的外国友人才会骤然把人的思绪拉回现实中。

　　寻访

　　走在修缮一新的北京琉璃厂街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把着街口的“来薰阁”的牌匾，进出书店的人流熙熙攘攘。正是这个披戴着二百年岁月沧桑、曾是“北京最大的一个私营古旧书店”的老店，生动演绎了河北人之于北京琉璃厂乃至全国古旧书业绵绵不断的历史渊源。

　　来薰阁：古琉璃厂的冀商老店

　　琉璃厂中的陈氏家族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咱们家后院建一座二层小楼，就叫水西楼，在楼中收藏咱们的镇店之宝”。几十年过去，当年父亲陈杭(字济川)的梦想，依然深深印在陈传广的脑海中。陈传广是陈杭的长子，今年72岁。他的父亲陈杭因精于古旧书业，支撑了北京最大古旧书店———“来薰阁”，并把来薰阁开到了上海、台湾，一度成为古琉璃厂的代表人物。陈杭所说的“镇店之宝”是指《水浒传》、《西厢记》、《红楼梦》三部名著的早期珍贵孤本，这也正是“水西楼”名字的来历。然而，因为当年频仍的战乱，这座水西楼并没有建成，只定格在陈氏父子两代人的梦想中。如今，一想起父亲以书为友、视书如宝的一生，陈传广还是感慨万千。

　　五两黄金购得“镇店之宝”

　　道光年间，陈传广的祖父的祖父，从冀县(现冀州市)田村到北京琉璃厂做古琴生意，店名“来薰阁琴室”。清朝中期后，外地来京的读书人必到琉璃厂购买琴棋书画，琉璃厂也逐渐成为文化人聚集的场所。到了陈传广的祖父一辈儿，陈传广的四爷爷陈连彬开始转做古籍版本书生意，但他没有忘祖，店名定为“来薰阁琴书处”。陈连彬不善经营，当时只有一间门脸，三四个伙计。后来，他把他的一个侄子、在隆福寺街文奎堂古书店当学徒的陈杭请来帮忙。陈杭为人精明干练，古旧书刊收售业务经验较丰富，交游广泛。“对古籍版本学甚精，虽年过花甲，记忆犹强，凡稀见之书，某年售价若干元，归何处，随口说出，无稍差。”(引自《琉璃厂书肆四记》，雷梦水著)因其业务熟练，经营有方，该店收售业务蒸蒸日上，并逐渐发展成为当时北京最大的一个私营古旧书店，陈杭也因此成为北京私营古旧书店的代表人物。“当时最前边是书店门脸，中间是书库和客厅，后边就是我们的住家”。在陈传广的记忆中，虽然当时来薰阁“前店后家”咫尺之遥，但是父亲总是行色匆匆，早上出去后，一天也就很少再进家。“熟客来了从来不在柜上挑书，直奔中间的书库”。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某一天，陈杭听说有一个天津人藏有一套《忠义水浒传》，1589年刻版，罗本纂修，李贽评阅，可以说极为罕见和珍奇，便马上派人去天津，“多少钱也要收回来”，最后以五两黄金重价购得。这套书也就是陈杭打算放到“水西楼”上的“镇店之宝”之一。解放后，在著名作家郑振铎的引荐下，陈杭将这部价值连城的古书无偿捐赠给了北京图书馆。

　　“来薰阁”接待的名人

　　据陈传广回忆，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一天，来薰阁来了一个着装奇异之人，衣着貌似和服，脚穿木屐。从伙计的嘴里，年纪很小的陈传广知道这是个高丽人。这个人曾经几次来店里，每次都要住几日，还帮着柜上整理书籍。后来，陈传广才知道，那个人是韩国独立临时政府领导人金九，曾多次在来薰阁避难。陈传广的记忆力真是惊人，时过正午，他依旧兴致盎然地告诉记者，除了金九，父亲陈杭在那个年代结交了一大批国内外著名专家、学者为新书友，其中有鲁迅、郑振铎、魏建功、老舍、傅惜华、赵万里、胡厚宣、吴晓玲以及一些国际上的专家学者等，并与其中的一些专家、学者成为莫逆之交。“胡适曾题赠我父亲陈杭一本画册，在‘文革’中，该画册不知所终。前些时候，我在一次拍卖会看到这本画册，但等我第二天再去时，画册已经被人买走了……”说起这些，年届古稀的陈传广多少有些感伤。

　　追述

　　究竟谁发祥了琉璃厂？

　　早在清乾隆年间，北京琉璃厂便逐渐聚集了众多经营古旧书籍、文玩古董、碑帖字画、文房四宝、篆刻用品和中西乐器等各具特色的店铺。北京因为琉璃厂而增添了一份文化古韵，琉璃厂也因为地处北京而独具一份特殊的魅力。乾隆年间编修《四库全书》，当时文化人多居于宣武门外，与琉璃厂很近，书商设肆贩书于此，为修“四库”提供善本书籍，文人学士也多在那里淘购书籍和古玩。有资料记载：“琉璃厂书业，乾嘉以来，多系江西人经营，相传最初有某姓者，来京会试未中，在此设肆，自撰八股文试帖镌版刷印出售，恃以生活。后来者以同乡关系，颇有仿此而行者，遂成一集团，直到清末废除科举后，此种集团无形取消。代江西帮而继起者，多河北南宫、冀州等处人，彼此引荐子侄，由乡间入城谋生。偶有他县人插足其间，不若南宫、冀州人之多；若外省人，则更寥寥无几矣。”(张锐《琉璃厂沿考》，孙殿起撰《琉璃厂小志》)。北京旧书业“冀州帮”聚书流通，更是为祖国文化学术贡献极大。据《河北省志·出版志》统计，“琉璃厂共设书铺237家，而南宫冀州就占111家之多。”因此，我国古旧书业前辈、古籍版本学家、书行元老86岁的郭纪森老先生认为，是河北人奠定了北京琉璃厂的基础，或说是河北人打造了北京的琉璃厂。“由于河北靠近北京，来往比较便利，很多河北籍人士从明朝起就在琉璃厂从事图书的修补和装裱，或者经营小本图书生意。”朋友带朋友、同乡带同乡的传承关系，使得不少河北人来到琉璃厂以买书卖书为生。他们在与书的接触中，逐渐熟悉了书的版本、源流、内容，既继承师傅的传授，又接近学者专家，受其熏陶，日久天长，他们自己也成为版本目录学方面的专家或者成为成功的书商，到1956年前，琉璃厂最大的三家书店都是由河北人经营。

　　史料

　　河北人与古琉璃厂古旧书业商号

　　来薰阁：创于清咸丰年间。陈杭(1902-1969)，字济川，河北南宫人。十六岁到北京，后继其叔陈连彬主业。富晋书社：王富晋(1889-1956)，字浩亭，河北冀县（今冀州市）人，设富晋书社于京沪两地，以尽收扬州吴氏测海楼全部藏书闻名。邃雅斋：董金榜(1894-1983)，字会卿，河北新城人。文奎堂：王云瑞创于清光绪七年(1881)。王云瑞，河北束鹿（今辛集市）人。三友堂：与文奎堂比邻，主者高新元(1897-1976)，字建侯，河北衡水人。效贤阁：裴连顺(1913-1972)，字效先，河北枣强人，陈杭弟子，收山西乡间书最多。通学斋：在北京和平门外南新华街，系伦明于1919年创建，延孙殿起主之。孙殿起(1894-1958)，字耀卿，河北冀县（今冀州市）人。现代版本目录学家、藏书家。积数十年，编成《贩书偶记》，后又成《贩书偶记续编》，二书相当于《四库全书总目》之续编，是清以来兼辛亥革命前后有关古代文化的著述总目。———考于《琉璃厂小志》

　　寻访

　　天津卫里小“冀州”

　　除了活跃在北京之外，“几乎全国二十二个行省无一处无冀人之行踪”(民国十二年《冀县新乡土志》)。天津市的“东北角”、“聂公(聂士诚)祠”、“侯家后”、“三条石”等地居住着许多冀州人。在当年的天津，由于冀州人数量多影响大，一些历史上曾隶属于冀州，或风土人情与冀州相同相近的其他县如新河、南宫、枣强、束鹿(今辛集市)、威县等，这些地方的商人也统称冀州人。冀州人在津居住日久，冀州地方的风俗习惯乃至饮食文化也开始落地生根，形成了冀州特色，简直有了“城中之城”的意味儿。于是，有人把冀州人在津的聚居地称为“天津卫里小冀州”。这些被统称了的冀州人，不仅出现了许多名人大家，如享誉京津的书画家胡宗照、大律师周培福、老中医李宫九等，还开办了不少名噪一时的企业，如冀州人与威县人合开的福丰、益丰南纸局，田村人的陈记瓷器店，留日生物化学学人李惠楠办的宏中酱油公司以及饭馆、茶庄、旅店(天津西站)等。因这些冀州人守合同讲信用，说话算数又会来事，善于与人合作互惠双赢，各方人士都愿意与冀州人做生意。

　　感言

　　亦商亦文冀商情怀

　　五两黄金买来的《忠义水浒传》，无偿捐赠给北京图书馆；抗日战争期间，多次将郑振铎隐藏在上海的来薰阁分店，并且饮食起居不让伙计送而是掌柜亲自伺候；将珍贵图书拆散后分次寄给著名甲骨文专家胡厚宣，且分文不收……陈杭这些举动自然是进步爱国的表现，同时也彰显了一个商人身上的浓浓书生意气。其实不止陈杭，活跃在北京琉璃厂的冀商，由于所在行业和所结交的朋友，基本上都有亦商亦文的情怀。这些人的经营活动，在客观上对我国古籍的整理、挽救、传播做出了巨大贡献，比如来薰阁，到后期已经能够翻版刻印一些搜集来的珍贵书籍。而孙殿起所著《贩书偶记》更是风靡全国，版本部门、图书机构、出版机构、文化教育部门、研究学者和专家争相购买，编史修整单位更是视若珍宝。对于他们来说，商似乎是居于第二位的，而对于文化的崇拜和景仰是首要的。这种情怀不仅使他们专注于术业，也最终成就其商业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