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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纪中先后制片拍摄的几部金庸剧来看,一个“追求”似乎越来越明晰,那就是“真正将金庸的武侠小说视觉化,让观者从小说的阅读快感体验,完全转化为视觉性的影像狂欢”。这一追求在前些时播放的《神雕侠侣》中,得到了较完美的体现,在电视剧走出传统的叙事窠臼、实现影像视觉化的质的变化进程中,算得上一个标志性文本,从而有力保障了“张氏金庸剧”的赢利最大化。
“观看”是一种“语言能力”
几年前一些学者抨击中国电视弱智。虽然本意是批评中国内地电视节目的日益庸俗化、浅薄化、娱乐性和商业性,但实际上也从另一个侧面讥讽电视观众的无聊,无助,不自觉地成了庸俗电视节目的奴隶。否则,也不会貌似当头棒喝般地号召“砸烂电视”了。当然,这种观念现在已经得到了修正,包括当年号召“砸烂电视”的几个急先锋。因为,代表视觉文化的电视观看,实际上并非简单地与文字阅读是二元对立的。观看,并非只是一种生理感知,它更是一种“语言能力”,法国哲学家皮埃尔·布迪厄说:“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看的能力即是知识或概念的功能,也就是词语的功能,即可以命名可见之物,就好像是感知的编程……缺少特定代码的观赏者会感到莫名其妙,完全迷失于声音和节奏、色彩和线条的混乱之中。”不会“看”意味着不会运用“看的语言”,如同文盲无法解读文字,面对文学著作一脸茫然一样。但同“看文字”相比,“看形象”更接近人的本能直接反应。
当代文化的主要标志就是视觉艺术的昌盛,早在上个世纪初,匈牙利电影理论家巴拉兹就确信:“随着电影的出现,一种新的视觉文化将取代印刷文化”。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也说:“世界图像时代……世界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构想把握为图像了……根本上世界变成了图像。”
因此,《神雕侠侣》既顺应了时代文化语境,也逼近了视觉艺术的自足和自律。尤其是当我们从中华民族特有的武侠文化、功夫影视传统角度考虑时,它的这种脱离语言叙事的传统羁绊,自觉走向视觉图像,提供影像狂欢的努力,就非常值得重视了。
MTV化:电视剧的影像自觉
从《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等所代表的“死忠原著”,到近些年中电视剧影像意识的逐渐自觉,一直到《神雕侠侣》的完全影像化,可以说,中国内地电视剧艺术正在走上一条全新的也是符合视觉艺术的光明大道。所以,当《神雕侠侣》更大胆地引进了MTV的制作路线试图共时性立体呈现影像奇观,更毫无顾忌地淡化故事线索,强调情感体验,更多地运用多变的机位和复杂的镜头巨细无遗地捕捉场景变化,更肆无忌惮地采用电脑特效超越文字描述的奇妙感受时,我们说,这其实不是电视剧偏离了它讲故事的正轨,也不是远离了教化意义生成的传统模式,而是电视剧越来越有了自己的身份特征,以及,更符合当下观者的“参与体验,照镜子心理”。从电视艺术逐渐确立自己的身份这一点来看,《神雕侠侣》算是做出了相当的贡献。它的某些探索和成就也许会成为电视剧艺术发展的参照。它较多地选用了风光秀美的实景拍摄,背景更多地采用效果灯光,更多地给人物以特写和造型,大量的电脑特效营造空灵的空间,尤其是众多风格多样的音乐贯穿全剧始终。这些技巧和手法的运用,很成功地营造了一个自足的影像世界,而不仅仅是讲述一个杨过的成长和情爱故事。
这个影像世界就是一面镜子,它制造了一个幻真的世界,让观者置身其中。可以说,观者就是杨过,观者就是小龙女。因为,在这种影像世界之中,剧中的人物,曾经被认为电视剧艺术成功与否的考量标杆,已经淡化到他们所在空间中的花草风雨一般的地位,没有人与物的显著区别,共同构成了一幅绚丽的MTV式影像世界。
这就是电视剧影像自觉之后的巨大力量,也正是吸引观者的秘密所在。这算得上一种暴力,当然,观者并不认为这是一种伤害性的暴力,相反,它是一种提供给观者逃离现实,进入想像性世界的通道。相比较而言,阅读图书的过程是一个人体验他人创造的世界的被动的过程,而在电视剧《神雕侠侣》的奇观世界之中,观者转而成了影像世界的一分子,是这幅长卷MTV中的主角。
影像狂欢赢得大众的终极因素
刚刚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我国国民图书阅读率首次低于50%,从1999年第一次调查开始,呈逐年下降趋势,较1999年的60.4%,下降了11.7%。
另一个来自网上关于电视剧《神雕侠侣》的观后评论显示,金庸的“粉丝”中,许多人差不多看过全部六个版本。但没有信息显示有多少“粉丝”阅读过六遍《神雕侠侣》的原作。
这种反差是大可玩味的。
我们承认电视剧的商业属性,尤其是金庸先生的作品所改编的电视剧,出现诸多版本不是因为要挖掘其中的什么社会教化意义,而是因为必须满足不同时代的不同观者需求。因此,将新版本《神雕侠侣》所掀起的收视高潮与图书阅读率下降这样两个现实放在一起,不是要责怪《神雕侠侣》以及和它同样成功的电视剧抢走了潜在的图书阅读者,而是想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大众愉悦的方向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愉悦的实质又有怎样的变异?为什么更多的大众不喜欢“洗澡”式的图书阅读,而喜欢照镜子一般的影像狂欢?
把读书喻为洗澡,是因为在心灵方面,实际上存在着一个让他人净化自己的过程和态势,对阅读者而言,这种净化相对来说是被动的,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强制性的,因此有些时候并非是一种愉悦的体验。这对于在社会伦理普遍失范的阴影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来说,被动地接受他人的指导和教化,尤其是件痛苦的事情。因此,读书的愉悦实际上反而变成了痛苦的旅程。而在“照镜子”——也就是影像狂欢——之中,自己就是中心,自己的愉悦来自自身的体验和欣赏。不受他人教化,也不教化他人。这种狂欢之中,每个个体都是平等的,也是自由的,就像杨过的毫无羁绊,小龙女的天性空灵。就像有学者指出的那样:由于“视觉”观念更加注重对于视、听等感官欲望的开发与满足,并进一步拉近了艺术等文化形式与人的本能欲望之间的距离,表现出对人的“肉身”的认同和尊重,因此,从审美的角度来说,“视觉文化”的转型是一种“审美现代性”的体现(参见丁莉丽《视觉文化:语言文化的提升形态》)。这种现代性实质上就是对观者的尊重。这种尊重应该是对观者审美体验的最大乐趣和诱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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