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1545米,是一座山的高度。春秋时期的思想家孔子,立于这一高度发出“小天下”的人生感悟,诗圣杜甫的一句千古绝唱“会当凌绝顶”,也以此为人生目标。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则以这座山的体量为标准,衡量生命的价值。
说的当然是东岳泰山。一顶“五岳独尊”的桂冠,更让泰山升格为“岱宗”而备受尊崇。有资料称,每年约有400万国内外游客登临览胜,借以开阔眼界,激励心志。乃至领略一回“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的人生豪迈。
讲究“学习型旅游”的国人对此则有质疑。因为1545米的高度,于五岳中仅居第三。西岳华山和北岳恒山分别高出泰山655米和472米。乃至散文家张成珠先生在《一览泰山小》中将之与海拔8844.43米的珠峰比较,视之为山之侏儒。
游人进而发现,不唯高度,即便风光,泰山也非天下第一。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有“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论。“搜尽奇峰打草稿”的今古画家,也少有属意泰山者。而论方位,东岳所居,亦难成“群岳拱岱”之势。此山何以独尊,令人“仰止”?
笔者借助近年比邻泰山之便,10余次踏勘登临,博览前人著述,寻求答案。恍然悟出,泰山其实有“两座”:于原生态的自然泰山之外,另有一座看似与之融为一体,实则超然其上的“山外之山”。
比如,我们从《诗经》中所见此山的最初形象——“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即是当年振兴鲁国时民众眼里的精神力量化身。汉人张衡《四愁诗》所云“我所思兮在泰山”,也非指齐鲁大地上那座土石之堆。谓予不信,试改为“我所思兮在嵩山”看看?
若沿中轴线登山盘道一路而行,所见历代摩崖碑刻,如“仰之弥高”、“中流砥柱”、“能成其大”、“浩气凌云”,乃至“中华精神”、“唤起民众”、“还我河山”、“与国同安”等,亦多语意双关,——让人于眼前景外,隐见那座“超然尘表”、“首出万山”的山外之山。
而细察发现,那座山外山又与实景实实在在地融为一体。如孔子登临处的“登山必自”碑,语出《中庸》,本意昭示国人“欲成伟业,须脚踏实地循序渐进”。因其巧妙地置于登山起程之地,便将“君子之道”,直接铺展足下。
再如著名的十八盘。尽管游人至此已“天门在望”,却又遭遇“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的险阻与曲折,简直就是对人生不屈不挠之奋斗历程和拼搏精神的直接演绎。整个攀登过程独有的一段“快活三里”,也另有况味:“人生轻便易,世路重艰难,不走巉岩路,谁知快活三?”
“江山也须文人捧”。之于泰山,却走出了借助名人词赋沾光添彩的雏形阶段。孔子、司马迁、杜甫、苏轼、文天祥、老舍、冯玉祥、朱德等古今伟人、诗雄文伯托山咏志、借景抒怀之作,绝非附庸泰山或为泰山扬名的单纯题咏,等于积淀、结晶,或“点化”出另一座巍峨岱宗。
而自天下第一碑李斯小篆起自秦至今几无间断的历代史迹遗产,亦使游人得以揣摩中华文明于此绵延、积淀、崛起之象。
如此山外之山,无疑成了让后人站得更高的“巨人肩膀”。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发现,被升华出“登泰山而知天下阔”的视野,让国人顿生忧患意识,打开世界眼光。而杜甫“会当凌绝顶”之极顶目标,亦若不断创新、不断攀升、敢于超越之起点。
至此显见,那座“山外之山”乃耸立于国人心目的一座精神文化高峰,堪称“人文泰山”。当是历代国人以大自然模本为灵感和源泉,按照民族精魂中固有的高大、尊严、文明、科学、厚重、进取等形象标准,群力塑造的一座看似泰山,又胜似泰山的辉煌巅峰。
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之所以将泰山列为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遗产,一定是注意到——并更钟情于这座“山外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