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监狱外籍服刑人员改造新探
撰稿/胡展奋(记者) 摄影/潘文龙(记者)
外国人在中国犯罪照样接受中国法律的制裁。上海青浦监狱就是专门收监“洋囚”的地方,在中国服刑,对他们来说就是“吃洋官司”。
没有什么特殊——任何国籍的公民在中国犯罪必须接受中国法律的制裁。
——要说特殊,也就是他们五花八门的国籍以及和服刑所在国的文化冲撞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外籍人士在中国工作、学习、从事商务活动,触犯中国法律的外籍人员数量也呈上升趋势。上海青浦监狱就是这样一个专门收监“洋囚”的地方,70余名犯人分属20多个国家,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国籍和不同的语言,却因为共同的不堪回首的犯罪经历,而“走到一起来了”。
中国式的人情味、东方式的人文关怀以及华夏文化所散发出的浓郁魅力共同组成了中国监狱人性化改造的独特内涵。
青浦离我们不远。且让我们步入青浦监狱,看看中国式的教育改造,怎样让人性中善良的种子在“洋囚”的心里再度发芽。
“小小联合国” 学习中文多
我们不能不再度为青浦监狱的园林化而赞叹:远望是浓阴,入内还是浓阴,粉墙黛瓦之下,鲜花如锦,万木葱青,人入画中,疑入度假村内,要不是警官肖力民的提示,我等几忘置身深牢大狱。
远远望见外籍服刑人员的监所,并无大异,只是和饭厅距离近些,门口就是篮球场,马赛克外墙,四周草木葳蕤,但走入监房,立刻觉得气氛不一样。
首先是民族习俗的不同,导致监房内部的内务风格不同,外籍犯的被子并不像我们常见的那样叠得方方正正,而是比较随意地叠放,杯盘碗匙也不像中国籍犯人那样极其格式化地一色排列,它们五颜六色地罗列在桌上,整齐但略嫌驳杂。
“这就是在管理上,我们对中外服刑者略加区别的地方”,青浦监狱副监狱长傅军介绍说,因为文化背景的不同,与中国犯人相比,外籍犯人更强调自我中心,更看重狱警的执法公平。因此我们在管理上除了按照中国法律对他们一视同仁外,还要注意照顾他们的文化、宗教习惯,让他们与其他犯人、与狱警和谐相处。
比如,如何对外籍服刑人员实行教育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给他们读报,或者讲大道理显然是“鸡对鸭讲”,不对路。而给他们正面地讲解中国的法律法规也常常是一头雾水。因为国情的差异,一旦涉及到一些法律细则,他们常常会孩子般地傻傻地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老外们对中国何以有五千年漫长的历史,惊叹之余总是感到敬佩和向往,所以狱方最后确定了一个特殊的教育方案:给外籍服刑人员讲解中国的历史和地理。
监狱利用自身的智力资源开发了一套多媒体的关于中国历史文化的英语教材,用来给外籍服刑人员上课。几年来,外籍服刑人员了解了中国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从秦皇汉武到唐宗宋祖,从漓江山水到北国风光,无限丰富的特殊教育激发了许多服刑人员学习中文的兴趣,一些对中文一窍不通的服刑人员开始苦读方块字。其中来自澳大利亚的尼可经过苦学,已经能和管教干部用中文来交流了。已经出狱的英国人坎培儿更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近他从英国打来远洋电话表达了希望重到中国来的愿望。
但是,最有趣的还是萨拉姆学写中国字的故事。
在犯人活动室,一个身体结实的外国犯人坐在一张课桌前,面前放着一叠有方格的空白的稿纸,只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好了,挪了挪位置,然后低着头,一笔一画非常认真地写了起来:大、小、多、少……
他就是墨西哥籍犯人萨拉姆,今年46岁,进监狱已快5年了。我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发现我后,对我微微一笑,然后继续他的“写作”。
1960年4月30日出生的他从小生活在墨西哥合众国齐瓦瓦州,23岁时,他在国内大学拿到了社会经济学文凭后,又前往法国深造,拿到了政治经济学文凭。在法国求学的第二年,他在一个社交场合邂逅了一位美丽的法国姑娘,后来成了他的妻子,从此,他留在了法国,干起了中介的营生。2001年上半年,他在北京伙同另一个外籍人员,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编造了虚假事实,骗取了多位中国公民的钱财,共计36万美元。被害人报案后,公安部门迅速行动,逮捕了萨拉姆,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根据他的诈骗罪行判处他有期徒刑15年,并移押至上海市青浦监狱服刑。
2年前,萨拉姆开始学习写中国字,念中国诗。我问他:“为什么会想到学习中文、写中国字?”萨拉姆笑着谈起了他学习中文的原因:“那时我刚进监狱不久,有一天,我到监狱内的超市去买一些日用品,我提着一袋东西来到账台结账,值勤的警官要我签字。我是一个外国人,写的自然是外国字,警官看不懂,我要解释,说的又是外国话,值勤的警官也听不懂,只好去找懂外语的警官来才搞清楚。所以,我就想:我在中国监狱服刑要10多年,要与中国警官打10多年的交道,不懂中国字、不学中国的文化那怎么行呢?”
于是,他先到超市里买来中国小学生用的习字课本,从头学起。一个简单的“大”字要写上几百遍,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段时间下来,萨拉姆的中国字还真写得像模像样了,而且,他能记住每一个字的意思和读音。
学写中国字之前,他对自己犯罪入狱缺乏正确的认识,总是一个人嘟哝着:要是那天拿(骗)了钱快点走,早就在温柔乡尽享天伦之乐了。都是自己运气不好,让中国警察拿个正着。所以,在监狱里他常常躲避着中国警官的视线,一个人或者躲在角落里回味着过去的辉煌和潇洒,或者无端地发火,埋怨着如今的失落和无奈。
说来令人难以相信,通过学写中国字,萨拉姆的脾气不但变得温和文雅了,而且对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和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头扎进去之后发觉里面其乐无穷。
一次,他指着自己写的一大叠稿纸上的中国字高兴地说:“我现在是个‘成功人士’,因为在我们国家,凡是这件事办起来相当困难,人们就会说,像写中国字那样难。而我今天学会了写中国字,并且弄懂了这些词组和诗歌的意思,你看,多了不起!”说着,萨拉姆拿起了那张写有李白《静夜思》诗的白纸,认真而又虔诚地读着。“是不是想你的妻儿了?”记者的提问一个拐弯,似乎也正合萨拉姆的心意,他马上接口道:“想!我很爱他们,希望他们幸福。”萨拉姆有个15岁的儿子,正在法国巴黎上中学,他很喜欢这个令他自豪的儿子。
还有一次,他非常严肃地问我:“苏州片,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骗子?”
我对他回答说,“苏州片”,有指仿画的意思,但是真正的意思是指苏式彩画,因为发源于江南苏杭地区的民间传统,故名,俗称“苏州片”。一般用于园林中的小型建筑,如亭、台、廊、榭以及四合院住宅、垂花门的额枋上。
他听了才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这说明,他对中国文化已经相当有研究了。
“出狱后,你是否会放弃这些中国字和中国文化?”我问他。“不!”他说,“我在巴黎有很多中国朋友,我学会了中文将更有利于我同他们的交往。”
六年不认罪的“老哈比”
青浦监狱,提起最“牛”的囚犯,几乎不可避免地要提到“西非的老哈比”。
这个老哈比,听说还挺有政治抱负,始终狂热地追求着“非洲的大一统”,是“大非洲国”的信奉者。
数年前,青浦监狱从提篮桥监狱调来一个名叫老哈比的外国犯人,此人来自西部非洲,生得人高马大,脾气也大,包括进入青浦监狱前的记录,他前后6年不肯认罪服法。
老哈比的祖国连年战乱不断,他在灾荒和动荡的生活中长大。为了让家庭摆脱困境,老哈比的父母节衣缩食,把他送到法国读书。在法国的马赛,他学会了烤面包,学会了修汽车。本来,只要他安安分分地生活,他回到祖国,回到家乡,凭自己的手艺养活一家人还是可以的。然而,他好高骛远,是当地出了名的“吹牛老爹”。他想赚大钱,过王公贵族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在马赛的日子,他经常上当地的一家小咖啡馆,与朋友聊天。到过东方的朋友们常在他面前说起神秘的中国和开放的上海,不久,他的一颗不安分的心被“发财弦”拨动了,夜深人静的晚上,老哈比在床上一想就是半天,他要到上海去发财,而且,他相信自己一定发得了财。因为,他掌握了一种“最新科技,白纸变美元”的骗术。
老哈比的“奇迹”,很快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这个老外手里听说有制造美元的高新技术!”于是,许多逐臭之夫希望同他见上一面。没几天工夫,“鱼饵”下来了,而且是一条贪婪的大鱼——号称做期货生意的黄老板。老哈比收下了黄老板不菲的定金:美元6万外加人民币60万。
那天,浑身黑得油亮的老哈比身穿一套咖啡色西装,安坐在市中心的上岛咖啡馆里,抽着那种劣质的雪茄,嘴里悠然自得地哼着家乡的莫那波小调,欣赏着窗外大都市夕阳余晖的绚丽景色。
“老哈比先生,黄老板来了!”他的同伙终于领来了他等候已久的“猎物”。
“我的朋友,我一直在等待着你的到来。”老哈比兴奋地站起身来招呼着。
“老哈比先生,请介绍一下你的美元制造技术情况。”黄老板是个商人,喜欢的是单刀直入,要求的是速战速决。
“这是我带来的货款。连同上次的定金,一共是450万元人民币。”黄老板打开手中的拷克箱,箱内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叠百元大钞。
老哈比从皮包中抽出一个大信封给黄老板,“很好!我的朋友,这是我们用最新技术印刷的美元样品以及材料和设备的提货单”。拿过美元样品,黄老板对着窗外落日的余晖老练地比对了起来,“嘿!做得像真的一样,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东西都运到了吗?我需要马上提货!”
“你,现在就可以去仓库。”老哈比狡诈地一笑,“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喝上一杯,来庆祝我们的共同发财。希望这只是我们合作的良好开端。”
“当!”几只盛着洋酒的高脚酒杯碰在了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威士忌浓洌的味道。清脆的玻璃声使人不禁想到发财梦有时候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暮色四合,老哈比、黄老板等人趁着夜色,怀揣着各自的发财梦想,幽灵一般走出咖啡馆,却不料一头钻进了警方布下的法网。老哈比因诈骗罪被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2年。
在青浦监狱那幢贴有马赛克的外管楼二楼监舍内,老哈比遥望星空,内心无比绝望。想当初,自己的发财梦刚开始就破灭了,拷克箱内那么多的钱甚至没来得及捂热就成了异国的阶下囚。
一天,老哈比接到了家乡的来信,妻子告诉他,由于陷入了一场复杂的经济纠纷,他们家所剩无几的财产被当局全部查封。读着家乡的来信,老哈比的眼前仿佛凸现出妻、儿和父母生活无着、颠沛流离的凄惨景象。他非常担心自己的家庭在当地经济萧条、社会治安混乱的险恶环境下,在毒品、凶杀、武装割据的漩涡中毁掉。焦虑的心绪使得他脾气非常暴躁,以至于在狱内放荡不羁,拒绝穿罪犯的囚服,不服从警官的管教,不遵守监规,甚至常用过激的行为来发泄心中的烦恼和不满。一天晚餐后,正当其他犯人在看书、下棋、聊天时,他走到卫生间,将抽水马桶的盖板一下子拗断,然后,猛地砸向自己的脑袋。顿时,鲜血染红了盖板,破碎的盖板撒了一地。老哈比这种心理变异后产生的自残行为,严重破坏了监狱的监规纪律,也引起了其他外国籍罪犯的强烈不满。
他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关禁闭的处分,在里面他想了很多。中国警官和他耐心地谈心,鼓励他热爱自己的祖国,走出个人发财梦,为振兴非洲努力,他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最后,他终于认为自己的行为很不“绅士”,主动要求与警官交谈,在检讨了自己的错误行为后,叹了一口气说:“唉!真不该给监狱和自己添这么多的麻烦。”从此以后,他开窍了,身上的变化很大,不仅开始认罪服法,还积极参加各种活动,最拿手的是做中国的小笼包子:“怎么样!漂亮吗?”
现年53岁的他,在狱中还努力撰述,著述了一本30万字的呼吁非洲统一的政论性著作,由于表现良好,他被减刑三次,2005年5月17日,他还受到一次记功的奖励,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2006年可以出狱了。
大墙内的体育健将
外籍犯的一个显著特点是非常喜欢运动和艺术,由于政治背景和人文理解的不同,监狱一般只安排他们从事一些公益性的劳动,比如绿化和监区卫生,因此外籍犯拥有比较宽裕的时间和充沛的体力,于是,监狱经常举办各种体育比赛,目的是把犯人过剩的精力引导到健康的轨道上来以期促使他们良知的复苏,道德的回归,情操的升华。
在众多的比赛中,乒乓是拥趸最多的项目,一则此项比赛简单易于实施,二则乒乓是中国的国球,外籍犯多少还带有点敬仰的味道。于是在比赛中经常会出现一些趣闻。
一次,外籍犯组队出去参加全监狱的乒乓大赛。赛前,这支由多国犯人组成的队伍自恃体力过人而信心十足,一坐下就与邻座的中国犯人斗嘴。
“嘿我们是‘联合国部队’”,外籍犯说。
“噢朝鲜战场上早就交过手啦”中国犯人说。
一阵气短,几个外籍犯的胡子翘得老高。
然而,比赛毕竟是技术与实力的较量,胜了的中国犯人故意打着球拍唱道:“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这些外籍犯虽然听不懂歌词的准确含义,但从对手喜气洋洋的表情上也猜出了个大概,于是也只能握着小小的乒乓球,用生硬的上海话笑着说;“是国球,啥稀奇,是国球……”
杜库利,这位黑人小伙子来自大西洋岸边的利比里亚,因为国内常年战争祸乱,一家人逃难至邻国的加纳,又进了难民营。难民营中窘迫与无奈的日子常常逼得他仰望长空发出呐喊,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随一帮年轻人踏上了闯荡世界的路。后来他千万里跋涉来到了中国上海。然而,踏上这东方大都市不久,便陷进了一桩诈骗案,被上海警方捕获,判了5年徒刑。
对于中国的监狱,他一无所知,脑中只有异国一些监狱里的近乎于残忍的镜头,外加西方媒体鼓吹的“中国铁幕”之类的宣传,使他浑身充满恐惧。
然而,进了青浦监狱,住进了这幢漂亮的小白楼后,他真的有点懵了。这么优雅的环境,这么高级的寓所,怎么能同深牢大狱混为一谈呢﹖
望着远处高高的围墙和围墙上道道电网,杜库利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开始坐牢了。杜库利很喜欢篮球、足球运动,监狱有一个很正规(准标准)的足球场,绿草茵茵,杜库利满场奔跑,尽情地发泄着旺盛的精力。
一天,监狱举行体育运动会,60米田径赛马上要开始了,可外籍犯中队还没有确定正式选手。站在跑道边的队长望了一眼杜库利,用手掌拍了一下他的肩胛,说:“上!”杜库利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早已被其他几个犯人推到了起跑线上。
枪声响了,杜库利快如魔鬼地一阵风直冲终点,轻轻松松地得了第一名。接下来的100米竞赛,他又稳稳当当地跑了个第一,这下他可乐啦成就和荣誉感充溢着全身。从此“黑旋风”的短跑甚至在整个青浦县都有了名气。
上村利宗是个日本人,因犯偷越国境罪被我法院判3年徒刑。他也知道在中国吃“官司”不是件光彩的事,因此,当初律师再三问他是否要求家里人来探望他时,他又摇头又摆手,用刚学会的一句汉语生硬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3年,对于犯人服刑来说,也许并不太长,但一千多个白昼与黑夜,毕竟与外界的自由有着天壤之别,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日﹖上村利宗也算是动足了脑筋。
一天,他通过懂日语的犯人问管教队长,监狱是否允许玩棒球﹖队长明确回答说可以。但叫队长为难的是到哪里去弄棒球的器械呢﹖这时上村利宗连连说,自己有办法。果然几天后上村利宗拿出了几副自己制作的手套和几根球棒。这下可热闹了,在院子里上村利宗拉了几个犯人摆下了场子,他自己既当教练又当主力队员,忙得浑身上下汗水淋淋。可是,那几个刚刚在学的犯人时不时被扔过来的球击中身体,东躲西藏,痛得哇哇直叫,而站在一旁观看的其他犯人被这滑稽场面逗得哈哈大笑,玩毕收场,洗澡过后,不管是叫的、笑的都说“过瘾”!
吐故纳新 扬帆远航
民族性格使然,很多外籍犯性格外向,善幽默,好嬉闹,爱活动,个性强,见到中国警官从不唯唯诺诺,但因为执法公正,他们对后者始终充满敬意。
监狱里的作息制度是极其严格的,每间监舍的早晨开锁与晚上闭锁,用行话说就是“开封”与“收封”都有铁板的时间,一般不容改变。
一天晚上,正是足球甲A联赛申花队与国安队的比赛。洋囚徒中不乏足球爱好者,有的还是蛮有段位的球迷。可想而知,他们怎么也不想放弃观看这场电视现场转播的对抗赛。但是狱中的收封时间是9点,而9点正好是上半场结束的时间,于是种种沮丧的表情都笼罩在这些自称是“阿拉申花铁杆球迷”的脸上,一声声的长叹此起彼伏。站在一旁值班的队长对他们一瞥,早就猜出了他们的心思,于是立刻返身走进办公室,抓起电话直通监狱总值班。总值班听完汇报即发出了这样的指示:“合情、合理、合法,可延长至球赛结束,但是必须派出游动哨,加强安全警戒!”当队长把交涉结果告诉给大家时,各种肤色的囚犯竟一起拍掌跺脚地欢呼起来,队长却仍然是一脸的严肃,小声说:“已近深夜,不许喧哗!”于是,放映厅里的闹声戛然而止,只有荧屏里传来阵阵激烈对抗的声浪。
天气尚未大热。临房里突然有人因洗澡而大声吵闹起来。值班干警迅速前往巡查,见盥洗池周围满地是水,一个利比里亚籍的犯人正与其他几个犯人在争论着什么。
通过翻译,干警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这个利比里亚籍的小伙子,也许从小在非洲热带气候中长大,也许体质偏热,特殊的生态环境造就了他特殊的生活习惯:无论寒冬腊月,还是酷暑大伏,他都喜欢凉水冲浴,并且,一天之内少则一两次,多则达四五次,否则就燥热难捱。进了监狱以后,他把这种习惯也带了进来,事先不向队长请示报告,我行我素,什么时候想到,就拧开水龙头哗哗直冲,弄得水花乱溅。这下,当然犯了众怒。
事发之初,干警处理此事过于简单,仅想息事宁人,便切断了水源,控制了供水的时间。这下这个利比里亚小伙子跳了起来,他向队长提出了抗议,说:“你们的监狱法里没有规定洗几次澡呀。”面对这个利比里亚犯人的纠缠,队部的干警们没有采取刚性手段,而是坐下来冷静地剖析了事件的前因后果,仔细研究了一套正确的对应方法。第二天,这个利比里亚犯人被叫进了办公室,队长指着桌面对他说:“这都是已经译成英文的《罪犯行为规范守则》和《监狱犯人生活卫生制度》的读本,请你仔细读一读。”
利比里亚犯人读完材料后,觉得无话可说,但是沉默中仍然显得犟头倔脑,嘟噜中漏出了一句话:“我不洗澡非常难受,洗澡是我的自由。”队长感到他已知理亏了,但思想仍然没有转过弯来,于是严正地向他指出两点:“一、提醒你:你是中国监狱中的囚犯,你的所谓的‘自由’理所当然地受到中国法律的约束。在监狱中,犯人的一切行动都必须遵守各项规章制度,任何人不得违反。本监狱对犯人的沐浴早有明确的时间限定,你已经违反了,并且还影响了其他犯人的作息,希望你尽早知错即改;二、经请示监狱有关部门,考虑到你的特殊体质、生活背景和习惯,可以对你有所照顾,现决定:在不违反监规纪律与不影响其他犯人生活的前提下,适当增加你的沐浴次数,对于这两点,你先表个态!”
面对中国警官严肃的脸面与和善的目光,这个利比里亚籍的犯人彻底地心服口服了。
“洋囚世界”的故事,就这么一次次地演绎着,采访临近结束时,警官们带我们参观了一个最具象征意义的展厅——“远航——报纸工艺作品展”。
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纸模世界”,进门就是一支庞大的纸模特混舰队。
所有的一切——茶几、花架、书桌 、埃菲尔铁塔”、“伦敦塔桥”、“埃及金字塔”、“宝船”、“万吨油轮”……都是外籍犯用五彩斑斓的报纸搓成非常结实的纸棍做成的,其中茶几、方凳等家具结实得可以承载我们的体重而毫不变形。
说起这些“报纸工艺品”,不能不提一个人——马来西亚籍服刑人员汤亿旺。据狱方介绍,他是因“信用卡诈骗罪”被判入狱的,入狱前曾是一名水手。
入狱服刑之后,他在悔罪之余产生了制作一艘帆船来表达自己重新振作的强烈愿望。2005年4月份,汤亿旺以废报纸为原料做了一艘帆船,在上海市监狱管理局举办的手工艺品比赛中获得一等奖。
此举激发了其他外籍服刑人员“动手”的热情,纷纷拜师学艺,汤亿旺从此被狱友们誉为“船王”。
七监区的监区长秦荣良告诉记者,越来越多的外籍服刑人员参与到这种学习改造中来,狱方也很支持,并将仓库里存放了多年的旧报纸统统搬了出来。
除了精致的“报纸帆船队”,我们还在展厅里看到了“东方明珠”、“金茂大厦”、“金字塔”以及作品展中“造价”最高的“伦敦塔桥”。据了解,“伦敦塔桥”共动用了5000多张报纸,历时3个月。此外,哥伦比亚籍服刑人员诺尔曼多的作品也很精巧,他用500多张报纸,搓出3500多根长短不一的纸棍,造了一座“埃菲尔铁塔”。
一艘飘扬着五星红旗的三桅大帆船率领18艘插着不同国家国旗的帆船,编队从浪漫的埃菲尔铁塔下扬帆起航,穿过雄伟的伦敦塔桥,经过古老的埃及金字塔,最终抵达了高耸在黄浦江畔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和金茂大厦的脚下,然后再缓缓地折返大西洋……
这是青浦监狱外籍服刑人员纸模工艺制品展览为我们展示的一个意味深长的场景——“远航”,它象征着外籍服刑人员的心灵走向新岸。
它更象征着善的力量,最终将不可遏制地奔向光明的海洋。(本文撰写过程中,刘超先生和王耕才先生亦有贡献,在此一并鸣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