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窦唯的可能性
“他演出的那个晚上刚好下着大雨,他让所有灯光都不打开,底下的观众都满怀着期待,结果过了20多分钟,都以为他没在台上,因为只有音乐,没有别的东西,观众都在喊,窦唯在哪儿?我当时在台上,就在他旁边,看着他穿着雨衣特别从容镇定地在做他的电子音乐,他一直在台上。 下面各种声音都有了,但他完全不为所动,只是陶醉在自己的音乐里头。最后他说:‘你们觉得这是摇滚吗?’停顿了一会儿,他又笑着说:‘有人在骗你们’,说完就走了。”对于正在组织“中国摇滚20年”演出活动的乐评人江小鱼来说,2002年丽江雪山音乐节上窦唯给他留下的印象是格外深刻的:“我觉得那是雪山音乐节上最摇滚的一次演出。”在他看来,5月10日事件中的窦唯,是一个无辜者:“小窦和迈克尔·杰克逊一样,都是这个世界上被媒体刻意妖魔化的、被‘乌合之众’的世人误读最深因而伤害也最深的天才艺术家。”在他看来,窦唯是一个顾城式的人物:“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顾城。从艺术家的角度,他是一个始终生活在自己内心世界里的人。我特喜欢这个人,他一直在舍,在放弃,坚持自己的东西。他的声音是中国摇滚圈子里最好的,但是他放弃了;还有他的婚姻。”
这只是一个接近者的观察。商业社会的逻辑不完全如此。
记者◎马戎戎
戏剧性的烧车事件,在圈内人看来,“老实人被逼急了”。
这是“不一定”乐队小号手文智涌对窦唯举动的解释。他反复地提到一个细节:去《新京报》要说法之前,因为拒绝了一位沈阳记者的采访,窦唯收到了一条短信,文智涌说,那是一条“恐吓短信”。在文智涌看来,正是这条短信激发了窦唯的情绪。他愤怒地说:“窦是个老实人,你听他的音乐就该知道,他去《新京报》也只是想要个说法,他们为什么让他在那里白等了3个小时?他见了那个记者又能怎么样?”窦唯的朋友、制作人张亚东也有着同样的看法:“窦唯的确有点孤僻,不理会别人的感受,但是我认为在艺术上不需要老好人。我知道大众喜欢看别人的私人生活,但是也要分清楚人。他和很多人不一样,他只想让人关注他的音乐,他做的事。”
那条短信是“恐吓短信”以及“等了3个小时”的说法在采访中均被另一方否认。但在乐队吉他手龙隆看来,这些细节是否属实并不是事情的重点:“到今天,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沉淀很长时间了。之前我们在上海演出的时候,爆出了骂人的事,媒体传得很厉害。说窦如何潦倒。”
“骂人的事”指的是4月2日,窦唯在上海朱屺瞻艺术馆演出时忽然提到妻子高原和“唐朝”乐队的主唱丁武。龙隆说,在现场的他也不知道,当时窦唯为什么这么做:“我跟陈小虎交换了乐器。他在打鼓,然后他拿鼓过来说想弹吉他,我把吉他给他,去弹了贝司。他把麦克拉过来,上来就说起了丁武。我们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这么说。演出完之后,主动跟媒体说你们可以问问题。”龙隆说,这种情况以前从没有出现过。然而后来媒体却将这件事和高原的赡养费联系在了一起,以“百万赡养费逼‘疯’窦唯”为题目做了报道。
“然后媒体就都开始说窦唯怎么潦倒。我特别佩服香港记者拍照的能力。一般人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抽烟,但是窦喜欢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抽烟。那天正好抽那烟屁股那儿,一般人抽到烟屁股那里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那个香港记者,就把窦唯抽到烟屁股那里的照片拍下来了,那家杂志就说,窦唯已经穷得到处捡抽烟屁股了,在酒吧里混钱。”龙隆这样说。
“黑豹”乐队成员赵明义也提到了这一点:“我觉得现在内地的娱乐报道方式还没有香港严重,但是在学香港。”赵明义说:“‘黑豹’在香港演出的时候,在饭店里吃饭,很多记者跟着我们。我们站起来招呼大家拍照,他们都不拍。等我们走了,他们去拍我们吃剩下的菜,从吃剩的菜来推断你的经济能力。”
在龙隆看来,这种方式显然不是窦唯能接受的,因为这不是事实。窦唯有住的房子,有收入:“说实在的,窦经济情况不算很好,也不算不好。而且大家都知道,以他的能力,他想赚钱不会赚不到。”
乐队成员们觉得,窦唯的生活其实很自足。窦唯对自己生活的描述是“音体美文”。文智涌提到,窦唯喜欢画画,经常开车出去写生,油画、工笔、素描都画得很好。“非典”时期,他还画了一本连环画叫做《三家》。把“不一定”乐队的成员甚至何勇、欧洋这些身边的朋友都画了进去。龙隆则描述出了窦唯和朋友在一起的另外一种形象:“这人挺有乐的,爱讲个笑话啊。他思维很活跃,跟一群朋友在一起,很有招的。喜欢郊游,拍点小电影,扮点小角色,什么鬼子啊,过家家。他在玩音乐的时候是最开心的。”
然而,香港媒体并不这样看。在和睦家医院门口,一位在蹲守王菲生产的香港记者是这样看待窦唯的:“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他出去看一看,哪一个艺术家不是一伸胳膊几十万的袖标?艺术从来不是少数人的。他可能是有点天分,可能艺术感觉比别人好一点,但他凭这个就觉得自己的东西不能被大众理解么?”他甚至觉得大陆人在纵容窦唯:“我觉得他的做法太笨,他的心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的。但是你不能因为小孩子有艺术天分就纵容他,而要帮助他融入这个社会。”但这名记者坚持不肯透露姓名。
多次组织过“不一定”演出的乐评人颜峻这样总结:“香港是一种完美的传统市民社会和资本主义的结合,传媒判断人的价值观非常单一。他觉得你要有钱就赶紧开宝马,你要穿布鞋子,懒汉衫,绝对没钱。香港的价值观念就是这样。”显然,窦唯的生活方式不符合这样的价值观。3月份时,有媒体以《李亚鹏带童童吃法国大餐,窦唯失业闷坐茶馆》为题目报道窦唯的近况,其中说道:“窦唯在Pub酒吧走唱的工作完全停顿了……本月7日,他到北京后海酒吧街的越南餐厅与朋友聚餐,面色愁苦。”又说:“第二天,窦唯又到餐厅排解寂寞,被记者发现连着两天服装一模一样,似乎捉襟见肘,连衣服都换不过来。”并根据其经济状况推测“和女儿童童的关系也江河日下”。
“窦唯的事情,媒体有一定的责任,因为他的形象确实是被扭曲了。”被称为爵士教父的音乐人刘元说。前不久,他去窦唯家里,窦唯把家收拾得很舒服,跟他提到今年不再演出,因为想整理一下想法,窦唯的钱包里也一直放着女儿的照片。而根据乐队成员提供的消息,今年“五一”期间,窦唯还和女儿童童一起创作了画册《爸爸家》。文智涌对窦唯家的描述是:“厨房收拾得很干净,绿色植物长得很好,他的房间里还挂着一面五星红旗。”
窦唯和这种价值观念的冲突,开始的时候还没那么激烈。龙隆回忆说,90年代时,有一次摇滚乐队RADIO HEAD访港,窦唯甚至还被CHANNEL V邀请去担任嘉宾主持。
和王菲的婚姻,是窦唯被娱乐八卦注意的开始。按照龙隆的说法:“他刚和王菲在一起的时候,港台音乐强势,当初,香港人虽然知道‘黑豹’,但是在他们看来,窦唯只是一个给王菲敲鼓的人。”当时,王菲已经凭借《容易受伤的女人》拿到过白金唱片奖,对于王菲的婚姻,香港报刊用的是“下嫁”两字。窦唯和王菲合作了专辑《浮躁》,在王菲的演唱会上,窦唯是王菲的鼓手。正如龙隆所说,王菲和窦唯结婚,住四合院:“北京人并不关心此事,北京人觉得,王菲有什么呀,天后也就是个唱歌的啊。”但是在香港媒体看来,王菲和窦唯之间的关系明显是不对等的。
一位参与过“刘嘉玲事件”的香港记者这样描述过当时的窦唯:“我在窦唯和王菲家门口足足等了两星期。……窦唯也很狡猾,他出来后会绕着住所跑一圈,看有多少记者。最后一天晚上,我一直跟他到华侨大厦。那天他有点急了,走过来对我说,你这个老头子,整天跟着我干什么?说话很不客气。我决定刺激他一下。我说,你也不出名,没什么名堂,我跟着你还不是看在王菲的分上。香港600万人,台湾2300万人,都认识王菲,没有人认识你!这一招真灵了,窦唯开始对我们说话,两个星期以来我终于做出了稿子。”
窦唯的朋友们都承认,窦唯是一个敏感、自尊心非常强的人,也是有着典型北京人性格的北京男人,很反感别人对于自己私人生活的关注。张亚东提到,窦唯和王菲离婚后,曾经用可乐泼过香港的记者。根据1999年《生活时报》的报道,1999年,由于被传与王菲有婚变情节,窦唯成了香港记者这一年追踪的目标。4月16日,在获悉窦唯与几位乐手到三里屯酒吧娱乐后,众多香港记者纷纷赶到进行采访。当有人问“你是不是被王菲赶出来”时,一直闷头忍耐不语的窦唯突然发怒,将杯中可乐泼出,泼到了站在一旁的亚视主持人黄丽梅的脸上和身上。张亚东说:“窦唯不是要对谁无礼,他只是反感这个。”张亚东认为他非常理解窦唯,“谁都有自己的生活,谁都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事不关己,干吗要这样?如果你们真的关心我们这些做音乐的人,那就只关心我们的音乐和我们做的事情好了。”
但在香港人看来,窦唯的做法是举止不得体的表现。黄丽梅在香港传媒前斥责窦唯“无礼”、“野蛮”,并起诉窦唯。直到2001年,窦唯到香港参加《镜花缘》演出时,香港MTV还以“窦唯似乎受到上回泼可乐事件影响,不仅态度收敛许多,脸上神情也没有展露不满的情绪,实在是令在场采访的媒体访问得战战兢兢”来嘲讽他。
凤凰卫视娱乐主持人梁东曾在一次采访中说到他对“八卦”的理解:“举个例子,假如你在一家证券公司或银行工作,就是在一个代表主流社会和中产阶级声音的公司里,当你谈到八卦,人和人的距离一下子就变得近了许多。不管你是什么阶层的人,因此都会谈得来。这可能是人性的一部分。”
而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香港记者说:“我不喜欢大陆的明星,又土,说话又装腔作势。从前打造偶像,都要打造得很神秘。但是现在大众不要看这些,大众要看你包装下面真实的人。”在他看来,窦唯没有什么理由例外:“他娶过王菲,怎么可能不是公众人物?大众想了解王菲的生活,一定会了解他。如果他真的不想被打扰,那他就不要出来演出啊。”
这名记者说,其实很多成熟的艺人会很明白他们和媒体之间的关系,他们有他们应对的方法。他举了这次王菲生子的例子:“你看她每天从丽高王府到晴翠园别墅走一趟,就是要告诉我们,我还没生呢,你们不要乱写啊。”在他看来,窦唯显然不了解这中间的关系:“他为什么要去烧汽车呢?有很多别的方法去解决啊,比如公司可以帮他出面啊,他也可以起诉。这种方法太幼稚了。”赵明义也认为,如果窦唯有一家专业的经纪公司,情况就会好得多,这种情况下公司会帮助艺人出面挽回形象。
其实窦唯乐队的人也很明白这些。龙隆说:“其实我知道,这些娱记,这些记者,他们心里也挺明白的,但是偏要去拱那火,因为有受众群。因为无聊受众喜欢看这版。因为过去人都喜欢塑造偶像,在很多人心里他觉得偶像很神秘,他非要看光环背后的东西。”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窦唯要迎合这些,就不是窦唯了:“窦其实是挺幼稚的,怎么说呢,有点儿一根筋,想事过于简单。其实这件事情,你自己一出面,就已经没办法解决了。”窦唯前女友姜昕提到,窦唯在“黑豹”乐队最火的时候离开“黑豹”,做自己的音乐:“那时候我们一起听了PETER MURPHY的一张唱片DEEP OCEAN,当时他一下子就觉得,那是他要做的音乐。然后他就离开了‘黑豹’。这件事到现在我一直都很佩服他,我觉得他是个有才华有追求的人,如果他要的是钱和名,他当时就不会走。”
1999年,泼可乐的官司过后,窦唯对内地的记者感叹,他不喜欢香港记者,还是内地的记者不八卦。事隔7年,被文智涌指为发“恐吓短信”的记者、《华商晨报》的陶毅已经把自己的BLOG命名为“娱记红灯区”,《南方周末》刊登了他在2月21日一篇《娱乐是一种态度》的片段,他写道:“记得在与一个香港记者和一个台湾记者聊天时,她们笑着对我说,在港台没挨告过的娱乐记者都应该辞退。我今年的目标就是,让律师函来得更猛一些……”而窦唯的反应显然也让陶毅觉得委屈。5月14日,陶毅在自己博客上写了一篇《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写道:“这几天晚上都会失眠。甚至有时会恨自己……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这么做吗……我没有答案,始终没有答案……黑梦,艳阳天是我对他的记忆。时至今日我也无法忘记‘黑豹’里那个留着长发的主唱,虽然他今天的头发明显变得稀疏……梦里他说,我把刀给我,我的敌人。”
很多窦唯90年代初期的老朋友都觉得这些年来窦唯有很大的变化。刘元认识窦唯的时候,窦唯才16岁,他说:“那时候觉得这小孩挺热情,留着长发,见人就打招呼。”姜昕说起1994年之前的窦唯:“那时候挺开朗的,挺热情的,爱和朋友一起玩。……现在的窦唯我真不了解,这么多年,变化太大了。”龙隆认为,那些孤僻、安静、不爱说话,只是一种保护自己的姿态:“他玩音乐的时候最放松,我觉得他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热闹很开朗啊。”刘元则认为,窦唯的变化,一部分是保护自己,另一部分也是生活经历:“你想啊,这圈里,他这么大的,好多还没结婚呢。但是他孩子都已经有两个了。他又追求比较自然,比较随意的生活方式,生活的压力、媒体的压力肯定对他有影响。”在刘元看来,窦唯事件,并不只是如何维系公众人物和媒体关系的问题,也不只是窦唯自己的问题:“窦唯的问题,其实我接触到的人里,不是只有他。我觉得,在这个时代,社会变化得太快了,大家都有压力,青年人其实都挺迷茫的,窦唯不过是比别人承受力弱些,做得过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