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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播室

　　李菁：

　　有人说，冒险是人类的天性，这话不无道理，您看看眼下风行的各项体育运动：什么赛车、蹦极、攀岩、越野，危险系数那叫一个高啊！可是有这么一种人，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去体验人生。这话可不是我瞎说的，这是有凭有据的，这话是一个叫做卡帕的战地记者说的。

　　【卡帕抽烟的照片

　　【卡帕拍的诺曼第登陆的八张照片

　　罗伯特·卡帕是二战期间享誉世界的战地摄影家。他参加了著名的诺曼底登陆，并随第一批攻击部队登岸。他在回忆录中说：“我发疯似地拍摄着，迎面的炮火一次次地把水面打开了花。”尽管如此，卡帕最终还是拍下了106张充满硝烟味的照片。拍完这些照片后，他因为过度劳累晕了过去。当时全世界的报纸杂志社都在等着他的照片，可是他的助手却因为过份激动，在暗房里没有调到合适的温度，几乎把所有的底片都毁了，只留下8张并不清晰的照片。卡帕醒来后，看见那8张明明是因为受热而变模糊的照片下面，却写了这样一段文字说明：战场上，卡帕的手抖得很厉害。

　　Flash：卡帕三次晕倒

　　卡帕：快去冲洗。

　　小宝：头儿，我不小心把胶卷给洗坏了，幸好还剩了八张，可惜很模糊啊，看不清楚了。

　　（卡帕晕）

　　小宝：头儿

　　演播室

　　李菁：

　　卡帕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

　　1954年，卡帕在越南战场拍摄的时候，不幸误踏地雷身亡，为他传奇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拿生命当赌注也许是全世界战地摄影师的职业特征。有人这么做，是为了个人的追求，而有人这样做呢，则是在民族危亡的关头，除了奋起反抗之外的惟一选择。只不过他拿起的武器，除了枪之外，还有照相机。最近，我们得到了一本珍贵的相册，这本相册上浸透着斑斑的血迹。

　　这本相册是同卡帕同一时期的一位中国战地记者留下的。这个记者是谁呀？他为什么留下了带血的相册呢？这个相册还引出一段长达60多年的身世之迷，这个故事还要从一个叫项秀文的人说起。

　　定场诗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

　　镜中衰鬓已先斑

　　子燕归巢遥无期

　　【项秀文全家照片

　　这是1938年，10岁的项秀文和哥哥姐姐的合影。他们父母双亡，大哥项俊文便是一家之长。然而拍完这张照片后两个月，大哥便离开浙江老家，北上参加抗日去了。哥哥离家之前，将弟弟送进了孤儿院，将妹妹送给人家当了童养媳，将家里的老房子典卖了100元。

　　大哥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弟弟项秀文在孤儿院里度过了童年，在战火纷飞的老家上完了小学、中学，解放后他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哥哥的下落，但60年过去了，始终没有任何音讯，而他如今已经是70岁的老人。哥哥最后一封家书是1942年从河北某地寄出的，信上说他参加了八路军。1986年，项秀文去河北开会，认识了石家庄市地名办公室的高永祯，他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将寻找哥哥的事托付给了老高。他提供给老高的线索是，哥哥离家后曾经写过的三封家书，第一封寄自武汉，第二封寄自延安，第三封，也就是最后一封家书寄自河北，在这封信上，哥哥已将名字由项俊文改成了雷雨。

　　【抗日战争的时期部队行军

　　【高永祯在查阅档案

　　老高根据最后一封家书上提供的名字和地址，在此后三年多的时间里，寻访了300多个八路军老战士，查阅了大量档案，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是项秀文将信上的地址搞错了？还是雷雨后来又改了名字，老高也陷入了迷茫中。

　　演播室

　　李菁：

　　那么，老高为什么对一个素昧平生人的嘱托下这么大力气？他告诉我们，撇家舍业参加抗日的人他知道很多，但是像项俊文这样把亲弟弟送进孤儿院、亲妹妹给人做童养媳、把家里房子也卖了去参加抗日的人他没见过。这种毅然决然的精神让他非常感动。但是他问了这么多人查了这么多档案，是既没人知道项俊文，也没人知道雷雨，他怀疑雷雨后来是不是又改名字了。正当他迷茫的时候，项秀文给他提供了哥哥早年的读书笔记。老高才突然意识到，有一个重要的细节，他忽视了。

　　【老高翻阅项俊文的读书笔记

　　根据项秀文提供的读书笔记，老高发现雷雨是个很有文化的人，在当时的八路军中很可能从事文字工作。他此后又花费了12年时间翻阅了所有有关的报刊、文摘、回忆录。2001年，他突然看到了一篇文章。

　　【高永祯访谈

　　（高永祯）八月份的一天，我偶然翻到一篇报纸上，旧报纸上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是回忆什么呢，回忆一个叫沙飞的。

　　【老照片

　　沙飞是我国早期的革命摄影家，40年代，他召集了一批有才华的青年摄影记者，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创办了中英文互译的《晋察冀画报》，轰动了整个华北。

　　【高永祯访谈

　　（高永祯）里边有一句话，说当时这些人在世的已经不多了，和沙飞曾经一块战斗过的雷烨，现在安葬在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浙江人。有这么一句话，这句话我一看，第一个雷烨，就是项秀文提供的，不是叫雷雨嘛，差一个字，浙江人，是一样的，都是浙江人。

　　【高永祯在华北烈士陵园

　　文章中提到的雷烨，是否就是又一次改了名字的雷雨呢？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老高又开始寻访当年和雷烨一起战斗过的老战士。

　　【田华和雷烨的合影

　　不久，他得到了一张珍贵的照片。照片是雷烨26岁那年和一个小姑娘的合影，那么，照片中的小姑娘又是谁呢？

　　演播室

　　李菁：

　　和雷烨合影的这个小姑娘啊，是当时八路军抗敌剧社一个14岁的小演员，可是后来呢，她却成了电影明星，您看出她是谁了吗？对，她就是著名电影演员田华。

　　【田华访谈

　　（田华）那时候照相机可是宝贝呀，那简直是，一看有照相机的简直是，特别我们这个小孩儿，就围着转，也没见过照相机，

　　【田华和雷烨的合影

　　这张照片拍摄的地点是河北省一个叫沙角沟的村庄，拍摄照片的人正是《晋察冀画报社》的社长沙飞。

　　（田华）那是1943年，刚刚过完阳历年，我记得我穿着个棉大衣嘛，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张照片。

　　【老照片

　　（田华）第一次照相。

　　【田华和雷烨的照片

　　拍完这张照片三个月后，雷烨就牺牲了，这张照片也为老高最后确认雷烨的身份起到了关键作用。

　　【高永祯看照片

　　（高永祯）田华还保存了这个照片，那么通过这个照片就请这个雷烨的老战友啊来辨认，他籍贯都是浙江人，都是38年到延安抗大，从延安抗大又上了晋察冀。这些情况都完全一致，这两个照片和它对照，对照的结果都一致认为，他，就是这个雷烨啊，就是项俊文，就是他。

　　【项秀文空镜

　　寻找哥哥六十年，终于得到了他的消息，忆起往事，弟弟项秀文百感交集。

　　【项秀文访谈

　　（项秀文）那时候还有点埋怨呢，为什么？我们都不成年啊。你抛开我们，你是最大的大人，有点埋怨这样子，但是他对家人的痛苦啊，忍住了，我们不理解他的，这个东西呢，现在想想，到后来也有点后悔了。那时候还埋怨哥哥。现在找到哥哥以后，我在宾馆里哭了好几夜，不如哥哥啊，我们境界不如哥哥。

　　【大山空镜

　　那么，项俊文是如何当上八路军的战地摄影师的呢？后来，为什么他把名字又改成雷烨的呢？1943年，他又是怎么牺牲的呢？

　　【演播室

　　李菁：

　　其实啊，1938年初，项俊文离开家参加抗日的时候就把名字改成“雷雨”了，因为他看见国破家亡，泪下如雨。他在武汉用典卖房子的钱买了一台德国莱卡相机，去延安参加了八路军。后来，八路军总政治部派他到华北前线去任战地记者。这个时候，他又把名字改成了雷烨。一年多的时间前后两次改名，才使得后来寻找他的过程变得异常艰难。那么，雷烨为什么要不停地改名字呢？他的人事档案又上哪儿去了呢？

　　【伊之在家中空镜

　　伊之是抗战时晋察冀日报的记者，而她刚参加革命时并不叫伊之。

　　（伊之）为什么？你比如说我这个改名，我那个家也被包围了，对吧，我在这里如果知道是我原来的名字，那家里不是受牵连了吗？家里受牵连，还有组织上是不是受牵连？说晋察冀日报的档案，人事档案，已经烧过两次了。当敌人来到我们晋察冀日报附近的时候，早早的把机器，不用的机器，不用的书报，不用的材料，不用的一切东西，全坚壁起来。但是，指导员讲，档案不能坚壁，因为敌人搜山了，搜得非常凶，如果把这个人事档案搜集走了，那是不可以的。在最紧急的时候，他自己带着，最紧急的时候烧掉了。以后呢，又烧掉一次人事档案。那么我们没有档案，任何人事档案都没有。

　　【长城风景到照片

　　这里是雷烨最向往的地方，有着他最向往的气息、最向往的生活——晋察冀。对于日军来说，它地处华北战略腹地，如芒刺在背，因而一再出动重兵扫荡，根据地的生活异常残酷艰苦。

　　【冀年波在家中整理照片

　　同雷烨一样，冀年波也是《晋察冀画报》的摄影记者，他还记得当时一个战士一天的口粮是4两黑豆。

　　【冀年波访谈

　　（冀年波）那个时候吃黑豆，大便不出来呀，那虽然四两，四两总还要排泄一部分渣子吧，大便不出来啊，很多战士互相用棍子捅。

　　【田华访谈

　　（田华）1942年我们最残酷的时候啊，没粮食吃啊。吃什么呀，吃那杏树叶，咱们现在吃杏都不爱吃的，把那杏树叶，还是老杏树叶拿下来，在水里煮一煮，拌上一点儿盐，还挺好吃。

　　【冀年波访谈

　　（冀年波）摘树叶，那正是困难的时候，军区下了个训令，不准与民争食，近的树叶让给老百姓。部队只能到远处去，摘树叶。

　　【田华访谈

　　（田华）饿呀，然后就去什么搞榆树叶，搞杏叶的，有去找木耳的，去到河里头捞小虾的。那叫会餐，也吃得挺香的。

　　【根据地老照片

　　这是1941年到1943年间，晋察冀军民在残酷的斗争中的写照，雷烨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这火热的生活。而今天的我们很难想象当年这些照片多么来之不易。

　　【演播室

　　李菁：

　　当时在敌后，什么相机啊，胶卷啊，都非常珍贵，更不要提暗房了。我们之前提到的卡帕，同样是出生入死拍照片，可是人家还有暗房，还有专门的助手呢。可是我们八路军的摄影师们呢？洗照片只能用井水，然后把照片放在清水里面冲洗。还没漂一会儿呢，敌人就来了，怎么办？得走啊。就弄那个玉米秆，把胶卷拴在上头，一边走一边晾。有的时候实在来不及了，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埋起来了，这叫坚壁清野。等敌人走了以后，再回来找，可是有的胶卷因为潮湿都发霉了，或者根本就找不到了，所以保存到今天的这些战地照片就更加难得了。

　　宣传片

　　【演播室

　　李菁：

　　后来雷烨把自己倾家荡产买来的相机给砸了，这是为什么呢？2001年，老高又来到了河北省平山县曹家庄进行调查。曹家庄正是雷烨的牺牲地，年仅26岁的雷烨到底是怎么牺牲的呢？那本带血的相册又是怎么回事呢？

　　【高永祯在村庄行走空镜

　　曹家庄也是当年晋察冀画报社的所在地。当年正是在这里社长沙飞第一次看到了雷烨的摄影作品。沙飞如获至宝，他请雷烨留下来，挑选底片、撰写照片说明，要在画报上出一期雷烨作品专刊。

　　【村民在雷烨墓碑前

　　1943年春，雷烨在一个农家住下了，直到今天，曹家庄的村民还记得起当年那个只有26岁、挎着相机的八路军战士。

　　【曹家庄村民白建雄访谈

　　（白建雄）特别是我母亲，拉他到家里吃饭，就吃一小碗饭，他从来也不多吃。有那么个情况。文明，可文明了，自然带那么点儿文明劲儿，那么个人。

　　【高永祯访谈

　　（高永祯）他特别和蔼，见了就跟你说话，甚至蹲到墙根地下跟你聊天，正赶上那一天他结婚，结婚的时候，还给他照了个结婚照，全家福。

　　【曹家庄村民白建雄访谈

　　（白建雄）雷烨去我家，一家人都坐在那，给照了个相，现在要说照这么个相，拿它不当个事，在那时候，老天，照这个相，那可是我的老天，好家伙，照相了，那群众反应可大了。

　　【裴植家中空镜

　　给白建雄照相的第二天，雷烨便牺牲了，时任晋察冀画报社印刷厂的厂长裴植至今仍忘不了那一天。

　　【裴植访谈

　　（裴植）到了4月19号傍晚，就听到这个老乡就传出来了，30多里以外的日军，在那整理行装。

　　【场景再现 撤离

　　【裴植访谈

　　（裴植）到黎明了，天刚刚亮，敌人已经进村了，噼里啪啦枪就打起来了，机关枪就嗒嗒嗒。我们头上身边都是子弹，很密集就飞过来了，我就感觉不行了，赶紧得走啊。往后山转了，就爬到后山了。等我爬到半山坡一看呢，雷烨跟他的警卫员就从山上，那个半山腰冲下去了。

　　【场景再现 撤退

　　雷烨没有跟随部队有组织地撤退，而是挨家挨户地敲老百姓的门，通知他们迅速撤离。

　　【张致祥访谈

　　字幕：原晋察冀日报社副社长 张致祥

　　（张致祥）他如果不管群众的事，他自己就走了，可贵在这个地方。雷烨的牺牲，他先让群众撤退，然后自己留在那儿，已经来不及了。

　　【裴植访谈

　　（裴植）他被打伤了，打伤了他就跟敌人对射，对射之后就走不了了，走不了。他从那个石头后面，再到对面山上还有一片空白地呢，他过不去，敌人很多呀，都把那块封锁了，用枪都封锁了。后来敌人就下去了，要活捉他，他是很坚决，就把他的照相机、把手表、钢笔全部砸了，给自己留了一粒子弹。

　　【张致祥访谈

　　（张致祥）剩下一颗子弹。

　　【裴植访谈

　　（裴植）牺牲了，我在那个地方，还有我一个同事，我们两三个人向他默哀。

　　【雷烨墓碑

　　【田华访谈

　　（田华）觉得，所以有时候为什么对。

　　【数人走在山上

　　【雷烨遗物 相册

　　雷烨牺牲后，战友从他身上翻出了一本相册，相册上浸透着烈士的鲜血。这位战友一直把这本相册带在身边，他，名叫赵烈，也是一名战地摄影记者，他在扉页上写下：“在这个册子上有你和暴敌遭遇决然自杀时，所留下的血迹斑斑。每当我翻开它，看到那些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血迹，你那年轻智慧的脸颊，沉毅和蔼的神色，一一浮现在我眼前。我拿你这遗物作为对你永不磨灭的回忆，一九四三年。”

　　【赵烈的照片

　　而仅仅四个月后，赵烈也在掩护群众撤退时牺牲了，年仅二十五岁。

　　【老照片

　　抗战期间，仅仅在晋察冀日报社，就牺牲了38位烈士，其中有14名是战地摄影记者。

　　【演播室

　　【老照片

　　李菁：

　　在晋察冀日报社牺牲的14名战地记者中的大部分人至今还身世不明，您可千万别小瞧了那一张张战地老照片，它都是我们的烈士用生命换来的。再翻到这些照片时，希望我们的眼睛能多端详一会儿，也表达一份我们心中的敬意。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咱们下回见。

(责任编辑：柯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