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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龄童之死 全社会的痛
本报记者与萧山弑子案主角面对面
■通讯员 丁丹青 本报记者 胡巍 盛伟
核心提示
郑博，一个年仅3岁，身高不足一米的孩子，只因不肯识数认字，死在了亲生父母的棍棒下。2006年4月29日，杭州市萧山区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一审判处孩子的父亲——河南来杭打工人员郑海现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
日前，记者通过多方争取，在看守所见到了郑海现本人，与他面对面进行交流。 我们不得不残酷地将他拉回到2005年12月24日，那个让他一生都无法安心的“平安夜”。我们试图走进郑海现的内心世界，探究是什么使他为了几个阿拉伯数字，在那一刻对儿子下如此重手，以至于铸成无法改写的家庭惨剧。也希望三龄童之死的悲剧不再重演。
看守所内，戴着手铐的郑海现出现在我们眼前，诉说起了当天的情况。他说得有点快，快得有些含糊，相信类似的话他已经说了好多遍。无论是面对民警、检察官还是法官，于案件事实而言，并无多大争议。对于我们的到来，也许起初他权当是祥林嫂一般再说一遍而已。但是，彻心的痛使他无法让自己麻木。我们的谈话，一次次地被他的痛哭打断，那一声声痛彻心肺的呼喊同样敲打着我们的内心。
我不敢相信是自己打的
从进来开始到现在，我每天疯了一样地想儿子。白天想晚上想，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想到他笑起来的样子，自己都会跟着笑。可是现在，他再也不能笑了，每次想到这里，比死还难受……
亲手夺走儿子灿烂笑靥的，正是他自己，这是他不愿面对的事实。但是，他还是日思夜想，甚至一遍遍回忆出事当天的情景，任凭痛苦和悔恨一遍遍地撕咬着他。
那天是我老婆先教孩子数数，可他认了一遍以后就不肯好好念了，老婆就用木棍教训了他几下。我还跟老婆说，算了不要教了，明天再说。可等我洗碗回来后，自己又教上了。儿子念了一遍又不肯念了，你点“1”他故意念成“3”，我的火不知从哪里就冒上来了，就用木棍敲了他：“刚才还认识的，怎么现在不会说了！”这孩子脾气也很犟，被我一打索性不念了，一直大声哭。他越哭我越心烦，手上的棍子不知不觉就没了轻重……
夫妻俩的手掌、木棍如雨点般地落在郑博身上。如此这般折腾到晚上8点，在邻居的阻止下，夫妻二人才住手。晚上12点左右，郑博开始大口大口喘气，而且不断地呕吐，情形十分可怕，在老乡的帮助下，郑海现夫妇连夜将郑博送往医院。稍微有一点医学常识的郑海现跪在医生面前：“医生，救救我儿子吧，您快给他打强心针啊！”但无论医生怎么努力，小郑博还是永远地告别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抢救郑博的值班医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旧唏嘘不已：“孩子真当可怜啊，头部、手背、手臂、腿部到处都有瘀青，真不敢相信这是亲身父母所为啊。”法医鉴定了郑博死的原因：由于头部遭打击，颅脑受损，产生呕吐反应，呕吐物进入气管、食道，最终窒息而死。让人吃惊的是，郑博的软组织挫伤面积占全身的60%，小手、背上、屁股上……触目所及，全是发紫的瘀青。
大冬天，孩子衣服穿得多，我根本不知道会把他打成那样。我不是有意要把娃往死里打，我原本就是想教育他。公安把孩子满身瘀青的照片给我看的时候，我真不相信那是我打的。
那碗惟一的牛肉拉面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比我老婆还疼儿子。我每天卖水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陪他玩。最难忘就是惟一一次和儿子两个人“下馆子”。那天老婆身体不舒服，我就带儿子两个人来到路边小饭馆。我和儿子一人叫了一碗牛肉拉面，也算“奢侈”了一回。儿子吃得特别香，这么一个小人，那么大一碗面，哧溜哧溜全吃下去了。吃完后，他还跟我说：“爸爸，这个面真好吃！下次我们还要来吃！”……
郑海现答应了儿子的要求，可小郑博却再也没有等到“下一次”，不满3周岁的他，甚至还来不及品味比牛肉拉面更美好的人生，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走得那么让人刺痛。
不想让儿子跟我一样苦
进看守所的第二天晚上，我就梦见了儿子。梦里我们一家三口像从前一样，开开心心坐在一起吃饭，儿子跟我说：“爸爸，我明天要去上学了，你给我买个书包好吗？”我说：“好儿子，爸爸这就给你去买！你今天怎么这么乖！来，让爸爸抱抱！”我真的伸手去抱他，谁知道，一抱抱了个空！我一下子惊醒了，像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儿子真的没了……
做梦都希望儿子能好好读书。潜意识里，郑海现认为好好读书才是个乖孩子，才能有出息。
我父亲在我8岁的时候离开了人世，在我不多的印象里，他是个严肃的人，话不多，这一点，我跟他很像。虽然很怕他，但我心里知道他还是很爱我的。母亲为生活所迫，很快就改嫁了。我从小像一个“孤儿”，初一没读完就辍学了，没文化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能和老婆两个人卖水果赚钱过日子。
郑海现和妻子都是河南淮滨人，暂住在萧山一间农民房里。据办案民警了解，夫妻俩都是地道本分的农民，每天早出晚归地推着三轮车，到路边卖水果。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个七八十块，遇到冬天，一天下来最多一二十元，甚至吃“光蛋”， 平均一个月能赚个一两千元，一家人的日子就这么紧巴巴地过下来。出事前，郑海现决定，过完春节就把儿子送到幼儿园去，即便每月130元的学杂费，贵得快顶上他们一个月的房租费了。
我父母都是文盲。小时候母亲为了让我读书，拿柳条抽我，边抽自己边哭。现在想起来，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听母亲的话。我不想让儿子像我一样苦，不要他输给其他人。看看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上了幼儿园，很多张口就会背唐诗，还会用英语数数，我们已经落后人家很多了……
在和城里孩子的比较中，郑海现找到了孩子学习的榜样。为了让儿子开春上幼儿园不落后于人，郑海现无形之中加强了对儿子的管教，对儿子“不听话”的举动轻则斥责，重则体罚。于是，年仅3岁的郑博在矮小阴暗的出租房里背熟了一些唐诗宋词，学会了一、二、三、上、中、下等简单的汉字。很明显，郑博的文化知识已经高于出租房里的同龄小孩。据认识郑海现夫妇的邻居反映，他们经常用棍棒教育孩子，而且下手较重。郑海现对自己的棍棒教育取得的成果深信不疑，丝毫没觉得这样教子有什么不妥。倒是邻居有时会跑来劝郑海现，不要这么心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自始至终，他都不愿意说自己“打死”或是“杀害”了儿子。开庭那天，听到这两个字眼从别人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异常痛苦。法院一审以“故意伤害罪”判处他有期徒刑10年，他很快提起了上诉。
现在的我活着都觉得没意思，不要说判我10年、20年，哪怕枪毙我都没有怨言。在法庭上，我没有替自己辩护，因为我怕那样别人更看不起我。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是错了。但是，我真的接受不了“故意伤害”这个罪名。我死去的孩子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是为人子为人父母，谁不疼自己的孩子？我虽然是农村里出来的，文化水平低，家里穷，但对孩子的爱不比任何一位父母少。我们是教育方法用错了。
从派出所笔录到检察院提审，到法院开庭，直到面对我们，郑海现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我们离开。
谁都知道打人犯法，但这个世界却似乎给了为人父母者一项特殊的赦免——打是亲，骂是爱。一个稚嫩的生命，就这样死在父亲的手下，死在教育和爱的名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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