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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京热演的香港话剧《倾城之恋》是一部颇有意思的作品,此前似乎还没有哪部戏在面对不同地区的观众时,反映出如此不同的观赏要求和趣味。这部依据张爱玲的小说改编的同名舞台剧创作于2002年,2005年时香港话剧团重新修改上演,并在10月搬到上海。今年春天《倾》剧开始了巡演之旅,经加拿大的多伦多、美国的纽约,辗转到北京为最后一站。《倾》剧在短短8个月的时间里接受了香港、上海、北京以及纽约、多伦多的“检视”,所到之处载誉无数,也面临了错愕与惊奇,从中折射出京、沪、港等地域文化的巨大差异。
争议背后的文化差异
《倾》剧的好看似乎是无异议的,无论是梁家辉气质绝佳的范柳原,还是自如转换的歌舞,以及舞台所呈现出的上海和香港的流动的景观,都显示出香港话剧的主流院团缔造舞台精致样式的实力,内地观众有耳目一新之感,美、加华人则以为香港话剧这样的水准为中国在海外争了面子。事实上,《倾》剧充分体现了该团的艺术总监毛俊辉导演个人的才情与修养,毛导生于上海、长在香港、留学美国的多处经历历练出他的儒士风度和透视戏剧的文化眼光(该剧曾一度名为《新倾城之恋》),他对该剧有意无意的处理使一出戏的内核愈益丰满,其中隐含着的文化的冲突则为日后的争议埋下伏笔。
看《倾》剧完全可以有好几种眼光,这竟是与观者的性别、阶级、地域等息息相关的。香港人和海外的华人看到祖父辈一代在旧上海与“花花世界”的香港的歌舞升平的生活时倍感亲切,上海人从这出粤语戏里竟听出了上海味道。似乎只有北京人多一些隔膜感了,与京味迥异的语言以及北京人对上海人过于世故的反感是一个先在的屏障,剧情的稍微延宕会延缓观众的反应,不过无论是上海还是北京,一个白领身份的“张迷”从中获得的愉悦也许要大得多,而且她(他)在戏后的满足感一定会超出最初仅仅是对梁家辉的期待,剧中白流苏的伤感和风度以及应对爱情的策略耐人咀嚼并使她(他)感同身受。
但是一个“愤青”式的或是具有精英意识的“张迷”会不那么满足,他们认为张爱玲在《倾》中所隐含的对文明与人性的双重批判在这个戏中变成了对人性的肯定,白流苏原来出于生存的需要爱上范柳原但在剧中却以爱情的逻辑给予了解释,这便消解了张爱玲的苍凉与刻薄,与大陆所流行的张爱玲停留在表层次上颇为相似,把一个原本深刻的小说拉到了与大众口味相接近的流行文化的程度。《倾》剧在小说之外所加的结尾在沪、京两地都引起了异议。在范对白说了“我们结婚吧!”暗场之后响起的是“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的歌声,紧接着台上的香港演员们就被上海观众的大笑声和拍手声吓坏了,他们完全不明白台下的反应为什么那么激烈,北京到此处时也是如此,演员们可能也习惯了。这首歌曲是意图对时空作一个现在的转换,在香港人和海外华人听来是既优美又不怪异,到了内地却变得相当的反讽,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也绝非毛导的有意为之。一些人为他们的情绪被这首负载政治含义的歌打断了而不满,北京的“愤青”们尤其不能接受老年白流苏对过去的回忆,那种对往昔爱情的再一次肯定似与原小说格格不入,絮叨的市民伤感偏于煽情,背离了张爱玲的冷峻。
戏剧一定要忠于原著吗?
对于从小说改编而来的戏剧,观众一般习惯于以是否忠实于原著来要求它,这里对张迷得越深,就越可能挑剔导演的意图而忽略了舞台上的进展,但是话剧作为一种二度创作任何时候都离不开它自己的生长点,并非“张迷”的主创者面对这部小说时已取了客观的站位和视角,与张的立意已经相异,似无必要与小说的主旨相对应,否则便很可能在阻隔自己入戏。从没有爱情的《倾城之恋》(小说)到有爱情的《倾城之恋》(戏剧),并不是这个时代的爱情多了或者容易起来,而是岁月给范、白二人打上一层包浆。今天看来,二人作为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环境下的产物所形成的碰撞,比因为城池陷落而促成的结合远有意义。正是基于这一点,二人在剧中的对话皆可视作两种文化的冲突,它之所以一再的引起笑声,反射出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尚未完结时人们的基本心态。其实,尽管我们以一种隔世的眼光看到了它的讽刺喜剧意味,但其中透出的人生譬如朝露的感喟也仍然撼动人心,若视《倾》为商业戏剧,其品位之高,用意之深也是超越了“商业”的。
“莫名其妙”也有味道
张爱玲的小说是应该做成商业戏剧还是先锋戏剧?其实皆有可能,观者的态度不妨开放一些,直接去体会舞台上的摩擦吧,不要学了孟京辉的铁杆fans在他的新戏《镜花水月》散了之后不走要他来解释剧情,孟曰“看懂了你就白来了”。这个答案只会吊起fans更大的胃口,不过这样的问题却不应该由孟来回答。你能说清楚一首诗是什么意思吗?说清楚就不是诗了,这出以诗发展出来的戏所承担的自然就不是所谓的戏剧情节,戏剧当然是可以没有情节而存在的。固然,此戏中用到装置、实验音乐等属于当代艺术的范畴,那也是美术批评家和乐评人要阐释的对象,与观众无关,观众只要打开感官迎接那些刺激,就不难发现舞台上的莫名亦是有味道的,以至于噪音音乐并不是那么噪音。
总之,不管是对戏剧和文学有太多的知识还是没有知识,我们似乎都易于被非现场的东西所支配,实际是做了知识的俘虏。在商业戏剧与实验戏剧之间,观看之道竟是殊途同归的,抛弃掉那些陈词滥调,戏剧是现场的感性,因为这一点,我们才要一次次地走进剧场,去验证人生的那一些不明所以。
摄影严悦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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