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已说过,沈莱舟在解放前曾先后买下东湖路与乌鲁木齐路上的两栋花园洋房。他让已成家的大儿子、二儿子等搬到乌鲁木齐路居住,而让大女儿沈慧新与女婿黄国良一家住在东湖路,女儿总归贴心点,以便上下有个照应。沈慧新生育了4个孩子:3个儿子,1个女儿,其中最宝贝的是大儿子黄玉麟,当时在上海交大读书。 黄玉麟人长得颇为清秀,瘦瘦的,功课非常好,就是有点神经质,对事物的反应过于敏感。黄国良原先在上海市第六百货商店当经理,文革一来也撤职了。这一年的11月,黄玉麟和他的几个同学被打作了“反革命小集团”,据说是因为收听“敌台”,散布小道消息。当时黄玉麟还可以住在家里,但红卫兵天天上门来做他的工作,要他交代问题。黄玉麟有时也会跑到沈莱舟的房间里,闷坐大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对深爱着他的外祖父讲:外公,这一关我是过不去了,他们一定会将我抓到学校里关起来的……沈莱舟看着这位天资聪慧,自己非常疼爱的外孙,说不出更多的道理来,也只好随意地安慰他几句。
11月末的一个晚上,冷风飒飒,“霜树全无一叶留”,这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伤感,产生悲凉的时光。交大赶来的几个红卫兵从下午便开始找黄玉麟谈话,他们关起门来也不知谈了些什么,一直到11点多钟才匆匆离去。天很冷,沈莱舟夫妇已经带着小孙女沈万红在2楼的大房间里睡下了。等红卫兵一走,刚刚才从乡下学农回来的黄茜玲闪进了3楼自己父母的房间。黄茜玲属牛,沪光中学68届高中毕业生。她功课很好,人也长得非常漂亮,平日又深受外公、外婆的疼爱,因而娇气十足。依照当时的政策,68届毕业生“一片红”,统统要分配到农村去当农民。学校里的“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师傅与老师,已多次上门来做过工作,但黄茜玲就是一声不吭。学校组织“学农”,她去了,刚回到家里便看到造反派、红卫兵在找哥哥谈话,于是她连行李也没打开就躲了起来。一直等到造反派红卫兵离开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黄国良与沈慧新夫妇连同黄玉麟、黄茜玲四个人关起门来说了许多话,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便成了永久的谜!在这中间黄玉麟下来过2次,第一次他匆匆过来看了一下外祖父,便又匆匆离去。第二次他在外祖父的床前逗留了很久,沈万红没有睡着,她惊讶地看着这位本家哥哥,凄凉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将进来,她看到黄玉麟清秀的脸上居然挂满了眼泪……沈万红想喊,但又不敢,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黄玉麟久久地望着自己的外祖父,任凭着泪水潸潸地落下来,许久许久才悄然离去,一直到今天沈万红都不会忘记表哥那一张清秀、凄苦、羸弱、悲绝的脸,布满了对亲人无限的爱怜,布满了对世界深深的绝望……
沈府上下都睡了,整幢小楼鸦雀无声。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好像是一块窗玻璃碎了,接着又是一片静寂……
也许是受到这响声的影响,睡在3楼小房间里的黄国良、沈慧新夫妇的另外两个儿子惊醒了。他们披衣起床,来到父母房前。他们推了推门,门紧锁着,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他们心知情况不妙,便从隔壁房间的窗口爬了过去,翻窗而入,随即兄弟俩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凄惨的叫声在静谧的夜空久久回响……
沈府上下都醒了,沈莱舟夫妇颤颤巍巍,披衣而上,踏进黄国良、沈慧新的房间,只见几扇窗的窗框上一字排开,吊着黄国良、沈慧新、黄玉麟、黄茜玲4个人。住在底楼的沈光权、杨世玲夫妇赶紧上前,奋力将他们四人一一解下放在床上,虽说身子还是软的,但早已没有气了……
沈莱舟望着心爱的女儿、女婿、外孙与外孙女,颤抖着声音连连说: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国良太悲观了,小兔(黄玉麟小名)太悲观了,不可取,不可取啊……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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