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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点提示上世纪80年代,工读学校以接收有轻微违法犯罪行为的学生为主体,通过半工半读促进良性转化。二十年后的今天,工读学校作为青少年犯罪“社会预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接纳和教育那些具有犯罪倾向的、有违法行为的、道德上有严重问题的、严重危害社会的未成年人。
在人们的感觉中,工读学校是品行恶劣的孩子、森严的高墙、黯淡的未来的代名词。然而,当记者在“六一”前夕走进沈阳市工读学校,走近传说中的“青春躁动群体”,却发现,这里并不是罪恶的沼泽,而是毛毛虫化身为蝶之前温暖的蛹。
一张照片
5月30日,沈阳市工读学校老校长李弘拿着一张照片仔细凝视,照片上的男青年穿着军装,英姿飒爽。“毕业这么多年了,参军了,这孩子还记得给我邮一张照片,我是真高兴啊。”李校长扶着老花镜笑起来,这个当年桀骜不驯的男孩终于出息了。此刻,窗外的闷热暑气和灼人天光已不复存在,只有一阵沁鼻的果木香气飘进李校长的心坎。
这是记者在大东区东陵西路10号的沈阳市工读学校亲见的感人一幕。沈阳市工读学校始建于1987年,学校占地面积12.000平方米。如今,这所学校已不再是单纯的工读学校,而是集工读教育、职业教育和德育教育基地、社会实践教育为一体的机构。目前,该校教学楼内设有12间教室和28间宿舍,设有理、化、生实验室、微机室、语音室、音乐教室、美术教室、图书馆、阅览室、体育馆、宣泄室、学生实习车间等功能性教室。校内有三个教育教学管理部门,即工读教育部、校外教育部和职业教育部。学校拥有教职工54人,其中本科以上学历教师36人(有三名教师研究生学历),中级职称教师15人,高级职称教师14人。
自建校至今,共计招生1004人,参军、就业、升学人数696人,再犯罪率控制在5%以下。如今,正有一百余名孩子在这里接受教育。
这些12-17岁的问题少年正值青春逆反期,每个人几乎都有过不良行为:抽烟、喝酒、偷窃、打架、逃学、性交、迷恋网络……对这类学生,普通学校里的老师放任自流,同龄人鄙夷地称之为“分流生”,而家长更是恨铁不成钢。矛盾严重激化后,这些问题少年就会被送到工读学校,接受特殊教育,在封闭管理期间学习九年制义务教育初中段的一切科目。
记忆是一把利刃
过去是一把利刃,在这些或沉默阴郁或开朗活泼的少年心里,留下不堪回首的伤痕。
一对双胞胎哥俩,父母关系一直不好,后来父亲与一个年轻女人私奔,遗弃了母子三人。因心疼母亲用每月仅有的80元钱养家糊口,哥俩决定每月定期定额偷盗320元维持家用。罪行被撞破后,兄弟俩告别母亲的眼泪,进了工读学校。
有一个孩子沉迷电子宠物,每天精心伺候,因此荒废了学业。妈妈一气之下把电子宠物删除了,结果孩子竟将拳头挥向母亲,连打带骂。母亲因惊吓而病倒,后来终于痛下决心,将不知感恩的儿子送到这里。
苏家屯区一个农家孩子迷恋网吧,每天向家里索要30元钱,不给就砸电视、毁坏庄稼。有一天,他威胁母亲:不给钱就宰羊。结果,他真的一刀把家里的羊给杀了。惊恐万分的家人把他送到这里来接受教育。
李校长说,虽然这里的孩子们有不同的“污点记忆”,却具有相同的集体症候诱因:心理失调,行为失控。其实,“问题”少年不是一生下来就有问题,他们原本天真、善良,之所以出现“问题”,其背后与家庭、社会和学校脱不了干系。因而,特殊教育的存在便有了天然温床。
两颗受伤的心灵
工读学校曾接纳过一名女生小雯(化名),父母离异,与母亲一起生活。经常目睹母亲与男人厮混的场景后,小雯的心灵受到严重创伤,她开始自暴自弃,荒废学业,并与男生发生了性关系。几年前,她离家出走,再次返回家后被母亲连哄带骗送到这里。
工读学校的老师没有歧视小雯,而是用爱和关怀一点点融化了她自闭的心灵。终于,小雯在老师面前放声痛哭,常年积压在心头的委屈和恐惧得到释放,她终于回归正常心态,如今已经平静组建了幸福家庭。
男生黑子(化名),过去是一个因学习成绩不好而被普通学校和老师“放弃”的学生。同样被“分流”处理的还有几名外校差生,常常撺掇他抽烟、喝酒、玩暴力色情游戏,经不过诱惑的黑子终于走上邪路。黑子是被父亲捆送着送进来的,他满怀愤恨地发誓不再理睬父亲。然而,经过半年多的教育,黑子主动回家,眼含热泪地望着父亲。半年的工读生活,让他明白家庭的珍贵、生活的艰辛以及自己对父母所肩负的责任。如今的黑子已经是一个技能娴熟的水电工。
小雯和黑子并非特例,工读学校的许多孩子都有相似经历。该校对学生家庭结构的统计显示:73.8%的学生生活在残缺家庭中,父母离异家庭占42.6%,单亲家庭占15.9%,父或母伤残占11.9%,父或母在押占6.6%,无监护人管理占5.8%,特困家庭比例占12.7%。另据该校统计,1997-2003年接收生源824人,在家庭、社会、学校、个人等多方面因素影响下,存在多种多样的非健康心理和行为习惯。
“12-17岁的少年,处于身心发展的重要阶段,具有发展不稳定性、任意性、可塑性,人生观念和价值取向尚不确定,思想不成熟、不完整。如果及时拉一把,就将改变他们一生的命运。”李校长感慨。
这一天
中午开饭时间到了。按照惯例,每天中午两菜一汤,今天菜的品种是豆腐泡、蘑菇和面条汤。记者注意到:每班吃饭时间交替错开,而且各班都有自己固定的座位,由值班老师带领吃饭,据说这是为了保持班级纯洁性。走出食堂,经过大厅,对面是明亮宽敞的活动室,每天中午和晚间各开放一个半小时。
这里施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每天坚持做晨操。晨操结束后,学生被封闭在以班级为单位的独立区域学习和活动。独立区域设立了班主任教室、教室、寝室、值班室、洗漱间、卫生间、淋浴间。长长的走廊墙壁上悬挂着世界名人和英雄人物的画像。每个班级不多于16人,各班级只在封闭区域活动,与其它班级隔离。据介绍,这是为了杜绝劣迹学生“交叉感染”,学会不良作风而想出的对策。
记者看见,每个独立区域大约有二百余平方米,井然有序、整洁宽敞,尤其是洗漱间,安置了12面壁镜和12个乳白色圆瓷盆,清凉的自来水流入洁净的盆中,供孩子使用。
在二楼初二某班,在教师办公室和教室中间的一堵墙上,有一面很大的玻璃窗,上面挂着一串紫色风铃。老师说:“每个教室都有大玻璃,用来观察学生情绪反应,老师在办公室里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所有人。”透过这个窗户,我看见教室里学生正在抄录历史课黑板笔记。在两间学生卧室中间夹着的一间窄小教师值班室,一名值班老师正合衣休息。这里的老师“几乎每夜都是合衣睡觉,不敢有半点马虎。”这里的墙壁上同样安设了观察窗,可以看到学生夜间休息情况。“尽管这里每一个老师,都懂得给予他们自尊和自信,但这些孩子还需要及时督促纠正。”副校长吴静宜说。
据介绍,每周五下午到周日是假日,但是大多数孩子都提前一天回来,返校率很高。甚至,一些已回到普通学校的学生,初中毕业后依然回到这里学习一技之长,如水电焊、机械加工和机床数控。
[人生中转站]
自从走进这里,生活学习全面封闭后,一些孩子不再心猿意马,而是一心一意改进。在这里惟一的女生部,记者翻开了一个孩子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这几天学习很累却很充实,中考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我能幸运考上重点高中该有多好啊。可是,进这里(工读学校)以前底子太薄,老师拼命补习后成绩进步不少,但是我真的能那么幸运吗?”
班主任李老师追忆着:“她以前痴迷上网,总从父母那里偷钱,最后家长实在管不了,就送到这里。这个女孩很聪明,但我知道她已经很努力了。”
实话实说,许多孩子当初并不愿进入工读学校,觉得失去自由;在一些家长眼中,工读学校是“坏孩子的集中营”,担心孩子会受到交叉感染;也有家长觉得孩子在工读学校就读有失面子,不愿送孩子进这种特殊学校。
采访中,记者巧遇一名来探视儿子的家长。他说,自己13岁的儿子经常抢低年级学友的钱,父亲一怒之下将他押送这里反思。起初,男孩对这里充满了厌恶和反抗,但是老师的平等相待与真诚交流终于征服了男孩。他感触颇多:“社会上存在一些偏见,总以为工读学校就是少管所,进这里的孩子一辈子都会被打上耻辱烙印。起初我也有过误解,但是通过自己孩子的转变,我发现这里与其他普通中学一样,只是教育方法特殊。儿子真的进步不少,从来没有这样懂事、成熟。”男孩则低头嗫嚅着说:“这里能找到失去的尊严和快乐,我在过去的学校是被瞧不起的,老师从来不管不问,同学也离我很远,其实我真的很渴望融入他们的生活。”
不管曾经的污点如何,经过最短一个月或最长两年的教育,他们就可以走出校园,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去。“在工读学校毕业的孩子,已经平稳渡过了青春期最危险的心理年龄段,能够正常走入生活,可以说工读学校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心理调试环境。”李校长说。
如今,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一些在读普高、重高或职高,还有一些走上了军人、职员、工人等岗位。“人生中转站”,是对工读学校的形象诠释——到站时心理负担巨大,离站时却轻松上路。
然而,不管客观教育结果如何丰硕,社会对这类“问题学生”仍戴着有色眼镜。不久前,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对10所普通中学的1000名初中生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表明:有近一半的学生不喜欢和有不良行为且受过学校处分的学生在一起。
“近年来,由于社会的误解,许多人总是委屈工读学校的形象,似乎这里就是少年监狱。因此学校准备改名,淡化这些被扭曲的负面印象,为这里的孩子谋求更光明快乐的未来。”副校长吴静宜说。
[“放大镜”与“显微镜”
“用放大镜观察学生的闪光点,用显微镜发现孩子的上进心,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每一位学生”这是挽救边缘少年的箴言。这些孩子依然生活在阳光下,没有被丢弃在角落里,没有被遗忘,没有任其自生自灭。那些家境实在贫困的学生,因为尚处于义务教育阶段,所以住宿费、学杂费全免,伙食费则由沈阳市教育局专项拨款承担。
记者与李校长在楼内参观时,许多吃过午饭的少年从身旁走过时,礼貌性微笑点头。李校长和蔼地对孩子们笑着,看得出他们之间很融洽。在学校会议室里,有几幅锦旗格外醒目,其中一幅写着:“暖唤童心,师恩育人。”落款是“王艳杰一名劣迹学生的母亲”。
“这里作为教育机构,不但提供正常义务制教育的所有课程,还设立一些法律保护、心理咨询等特色课程。据我所知,因为性情顽劣而离校的学生,沈阳市就有1000-2000人,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场所来收容这些孩子,那么他们就只能浪迹社会。他们从这里毕业后,有了正当工作,平静生活,对自身、家庭和社会都是一种收益。”
记者还发现,这里的标语和普通中学有所不同,回廊墙壁上随处可见类似“思想上引导,心理上疏导,学习上辅导,行为上教导”“把成功带给学生,把快乐留给家庭,把和谐献给社会”“尊重学生的自尊心,激励学生的自信心,增强学生的责任心”等标语。
副校长吴静宜笑着说:“无论对多难缠的学生,我们都从改善师生关系开始行动,提出可行有效的适合个性的教育对策。做人、学习、技能、矫治心理,他们的世界需要养料填充,需要家长和社会的宽容姿态,不要把他们看成不良少年,因为他们也是孩子。”
[故纸堆]
工读学校是从20世纪50年代时的前苏联“高尔基工学园”引进的概念。前苏联的工学园主要是收养二战之后的流浪儿。中国赋予了工读新的意义并延用至今。
1955年7月北京海淀区成立了我国第一所工读学校,随后上海、沈阳、重庆市相继建立了工读学校。
50年来,工读学校经历了两个阶段,同时也扮演着两种社会角色:第一个阶段是为政治服务,教育对象是有轻微违法犯罪行为的学生;第二个阶段,也就是现阶段,把工读学校定位为“义务教育的补充”,主管部门对工读学校教育质量的评价主要看升学率和学生进入社会后的犯罪率。
沈阳工读学校有40多年的历史,刚开始每个区一个,1987年各区的工读学校合并为男生工读学校、女生工读学校,即沈阳市第一工读学校、沈阳市第二工读学校。1996年,两个工读学校合并后定名为沈阳市工读学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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