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西行记

　　戈壁滩的艳阳之下，全国6所商学院ＥＭＢＡ学员参与的“商学院戈壁挑战赛”鸣锣开赛，90名“老板”脚踏玄奘西行之路，开始4天100公里徒步旅程，这是一段超越自我的心灵之旅。

　　撰稿／黄 祺（记者）

　　黄小军坐在舒适的座椅上，观赏投影布上的短片。组委会“别有用心”地把电影《甲方乙方》的片断剪辑成短片，播放给在座的“老板”们看。

　　这是一段耳熟能详的故事：大老板厌倦了每日酒肉应酬的生活，要求“好梦一日游”公司帮助他完成“吃苦”的愿望。“好梦一日游”公司把大老板送到了乡下，数月之后，当脸色蜡黄、衣衫褴褛的大老板爬在墙头，看到自己的“大奔”终于来接他时，大老板一滴心酸泪，洒在了干涸的黄土上。

　　全场的观众都笑起来，黄小军也舒展开了笑容，他只把短片当作故事看了，来到敦煌之前，他做好了来戈壁滩度假的准备：收拾好精致的帐篷，背一把躺椅，远离城市喧嚣，去享受戈壁滩上的阳光吧。

　　如果黄小军能预知未来4天自己的遭遇，他此时断然是笑不出来的，接下来的4天行程，超出了所有“老板”们的想象，一段艰苦的徒步旅程正在等待90名ＥＭＢＡ去体验。

　　“商学院戈壁挑战赛”是“ＣＣＴＶ大型文化交流活动——玄奘之路”系列活动之一，来自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和管理学院、复旦大学管理学院、长江商学院和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ＥＭＢＡ学员组成的6支队伍，在5月20日至23日的4天中徒步100公里，穿越茫茫戈壁，感受玄奘西行取经的艰险和执著，感悟超越自我的精神境界。

　　和“Ｅ龙公司”副总裁黄小军一样，所有参与挑战的ＥＭＢＡ学员，几乎都是成功的企业家和企业高级管理人员。这些在商场上过关斩将、运筹帷幄的“老板”们，在戈壁滩上迎来了新的挑战。

　　第一个下马威

　　在中国，唐朝僧人玄奘的形象在《西游记》中是谨小慎微又执著坚韧的，而在流行一时的电影《大话西游》里，唐僧是个啰嗦而刻板的搞笑和尚。真实的玄奘，真实的西行求经之路，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被有意无意地曲解。但无论玄奘是谁，与他千年之前徒步走过的上万公里旅程相比，“商学院戈壁挑战赛”100公里的路程实在微不足道，但就在这微小的体验之路上，“老板”们似乎领悟了玄奘当年“坚持”的不易，以及虔诚坚持的巨大力量。

　　“挑战赛”100公里徒步行走的伊吾古道，位于距离甘肃敦煌市100多公里的安西县境内，安西县古称瓜州，曾为丝绸之路的黄金地段。我国历史上最早的“玄奘取经图”，就出现在著名的安西东千佛洞石窟里，玄奘在古瓜州留下了很多痕迹，“挑战赛”的起点“塔尔寺”，就是当年玄奘讲经说法驻留一月的地方，玄奘在这里打探路程、打点装备，从这里开始艰险的生死之旅。

　　“艾高（中国）户外体育用品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刘达军，在塔尔寺前整理了一下背包，这情形，似曾相识：在一幅记载玄奘形象的壁画上，玄奘背负着行李，目视远方，踌躇满志地迈开他西行的第一步，心里默念：“若不至天竺终不东归一步。”

　　第一天近20公里的路程，属于雅丹地貌，雅丹是维吾尔语“陡峭小丘”的意思，流水和风沙的侵蚀，让地表支离破碎，土丘被风蚀成千奇百怪的模样。行走在时而碎石、时而沙漠的雅丹地貌中，已属不易，一场沙尘暴的来袭，更让队员们体味了戈壁旅途的凶险。

　　当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变得阴沉沉时，习惯于“天气预报”的“老板”队员们还不知道，一场沙尘暴就要来袭，而戈壁中的沙尘暴，与北方城市里遇到的沙尘暴不可同日而语。

　　一阵狂风裹挟着细沙迎面扑向行进中的队员，不能张嘴。鲍尔出版集团（中国）董事总经理许琳菲心里想着：“忍一忍，沙尘暴会很快过去的。”作为为数不多的女队员，许琳菲此刻已经顾不得考虑自己的皮肤了，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几乎算是奢求。

　　沙尘暴没有如队员们想象的那样很快过去，几分钟之后，沙尘遮天蔽日，看不到路，坚持行走已经变成危险行动。队员们开始寻找土丘躲避，用衣服把自己包裹起来，呼吸有些困难，大家在心里默默祈祷：风沙快些过去。

　　十几分钟后，沙尘暴终于结束了，看着自己衣服上堆积起来的黄沙，许琳菲终于知道，传说中人被风沙掩埋是真实的灾难，回到上海后每每提到戈壁中的沙尘暴，许琳菲总是心有余悸。

　　一千多年以前，伊吾古道同样是玄奘西行之路中最艰险的一段畏途。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中，玄奘不慎将水袋打翻，面对无水的绝境，是前行还是后退？玄奘走了十里回头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决意调转方向，为了信仰和追求，继续向西前行。“宁可就西而死，不能向东而生”，在经过五天四夜滴水未进的绝境之后，老马终于找到了水源，挽救了已经昏迷的玄奘。

　　为坚持喝彩

　　走完第一天近20公里的路程，红牛维他命饮料有限公司总经理王睿舒了一口气。“我算了一下，平常每天走路不超过50步，出了家门就上车，下车就进办公室。今天这一天，我居然走了5万步。”对于王睿来说，徒步玄奘西行之路，她希望能够体味的不仅是挑战生理极限的成就感。“这是一次心灵的旅程，一场心性的洗涤，更是一种自我能量的释放。”王睿在出发前写下自己的愿望，旅途中，她完成了自我的超越。

　　“商学院戈壁挑战赛”第二天，气温比前一天高了很多，接近40摄氏度。阳光烤着没有遮蔽的戈壁滩，植被稀少的荒滩上，只有蜥蜴和不知名的爬行小虫生存。天边的热浪，蒸腾起气流的波纹，远处的山峰好像在燃烧，正如《西游记》中的火焰山。

　　第二天的行程距离是27公里，队员们第一次见识了盐碱地——表面一层白色的盐碱硬壳，踩下去却是松软的沙土。每踏出一步，都必须集中精力，如果不慎，脚踝很容易扭伤。

　　除了体力的考验，高温和干燥让人处于极度焦渴的状态，中暑是每个人都要提防的大问题。王睿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似乎越来越重了，每一次抬起脚，似乎都需用尽力气，可终点还在视线之外，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晕倒。

　　“我一路上都在想：我走不动了，只要停下来，向救援队呼救，我就可以坐上汽车，结束煎熬。”王睿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路在心里和自己的恐惧争斗。“如果不是身边的人鼓励我，我肯定走不下来。”到达第二天宿营地，王睿哭了出来，眼泪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战胜自我的欣喜。

　　伤痛是另一个挑战。从第二天开始，大多数队员的脚上磨出了水疱。每天队员们到达营地，随队医生就要忙碌开了，“治疗”最多的是处理水疱。“我也不知道处理了多少双脚了。”年轻的当地医生忙得直摇头，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水疱。

　　打算到戈壁滩上欣赏大漠风光的黄小军，再也不敢想象坐在躺椅上晒太阳，对于从来不运动的他来说，挑战体能的极限是一种新鲜的尝试。但最后一天的伤痛，终于让黄小军知道，这“尝试”将给他带来怎样的改变。

　　最后一天的地形是连绵起伏的山丘，翻越山丘需要付出比平坦戈壁更多的体力。当黄小军爬行第三个山丘石，左腿膝盖传来一阵疼痛，他的膝关节韧带拉伤了。他站在山头上，其他队员一个个从身边经过，他只能强忍着疼痛，一点一点下坡。韧带的伤让他只能上坡不能下坡，爬上第四个山丘后，他足足在山头上站了20分钟，直到前方队员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鼓起勇气无奈地一步一步挪下山。

　　“每走一步，就像无数小虫在膝盖里爬。”当黄小军看到救援车时，他如释重负地上了车。“从小到大，我在同龄人中一直是很优秀的，我总是认为自己有理由放弃，在过去的生活和工作中，我也有选择放弃的时候。但当我坐在救援车上，看到比我走得更慢，年纪更大，伤痛更严重的人还在坚持行走，我犹豫了，我决定这一次选择坚持。”

　　黄小军下车，继续艰难的挪动，时速是每小时1公里，当前列的队员已经到达终点，被送回宾馆休息时，他还在山丘上前行。傍晚时分，黄小军最后一个走到终点，当他看到迎接他的队友，和多日不见的一片绿洲时，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回到北京后，很多朋友问黄小军徒步后有怎样的体会，他意味深长地回答：“真的是脱胎换骨。”在超越了自己的极限，完成了自己的坚持以后，黄小军感受到心灵力量的释放，他说，他可以更加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也更加坦诚地对待朋友，这就是他4天行程最大的收获。

　　迷途感悟

　　4天徒步之旅，最惊险的故事发生在海南白马广告公司机场媒体中心总经理温智梅的身上。“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事，也会经历很多险情。……要想得到更多，就得学会放下更多，学会走出自己的困境。”温智梅出发前的宣言，更像是“预言”，她真的在第三天遭遇险情，然后坚强地走出困境。

　　“出发后，我边走边想，当年玄奘没有ＧＰＳ定位仪，他是怎样走出茫茫戈壁的呢？走了2公里以后，我突然发现自己的ＧＰＳ定位仪不见了。老天好像故意要考验我，让我尝试一下当年玄奘的感受。”前后已经看不到其他的队员，温智梅只好朝着前面队员最后留下身影的方向走。但戈壁滩上，景象几乎一样，没有辨别方向的参照物，温智梅以为自己朝着正前方向在行走，事实上，她一直在偏离，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1个小时以后，等队员们发现温智梅失踪，折返回来找到她时，她几乎又回到了出发的地点，走出4公里以后，她转了一个圈，又返回了原地。

　　“我看到了出发点，一下无法控制，大哭起来，我觉得太冤枉了，白走了4公里。”到达终点后，温智梅累得瘫倒在地，又好气又好笑。“以前听说荒漠中迷路的人，会走回原地，以为只是传说，现在我知道是真的。”

　　回到大本营，温智梅突然意识到与团队在一起的安全感是多么重要，孤身一人失去方向的恐惧，让她刻骨铭心。休息时，温智梅还握着对讲机，似乎还在害怕与队友失去联络。

　　玄奘也曾在伊吾古道上，孤身一人。他唯一的胡人向导害怕偷渡出关连累家人，不再陪同玄奘，玄奘只能寻着一堆堆白骨和马粪寂寞前行。沙漠中因为水蒸气的作用，天边的海市蜃楼变换着迷幻的景象，让玄奘惊恐不已。浅尝了荒漠中迷途的艰险，温智梅多少能够体会，对于玄奘来说，到佛国取经的愿望，一定给了他巨大的精神动力。信念的力量，足以让人战胜对危险的恐惧。

　　离开，放下

　　“只有离得开，才能放得下。”挑战赛开始之前，每位队员手中的《路书》上，都写着这样一句话，但其中的含义，只有在路途中才能理解。

　　90人的参赛队伍，不能不说是由一群“特殊”的人组成的。他们中有人是“福布斯财富榜”上的成员，有人指挥着上千员工的企业，他们被誉为“成功人士”、“社会精英”，也许正因如此，“离开，放下”对于他们更加意味深长。

　　第一天第一个到达营地的冠军是重庆南方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孙甚林，56岁的他也是本次参赛队员中年龄最大的一位。给“冠军”的奖励十分实惠，篝火晚会上，孙甚林得到了一盆热腾腾洗脚水的奖赏，其他队员只能羡慕地围观这位大老板最“奢侈”的享受。

　　孙甚林的人生轨迹，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代企业家奋斗经历的缩影：10年知青，10年工人，17年商海搏击，最后成就自己的辉煌事业。孙甚林说，当知青的时候，一天徒步行走60公里，也是平常的事情，也许正是那些艰苦岁月的经历，让他变得坚韧而开朗。

　　“埋头走路，什么都不要想。”“冠军”介绍了他获胜的简单经验，经受过物质的贫乏和生活的困苦，孙甚林更懂得放下荣誉的包袱，简单执著，反而能够轻取胜利。就像在20公里的徒步旅程上超过身边的年轻人一样，孙甚林能在十多载商海生涯中胜人一筹，大概就是他能够“放得下”的结果。

　　李宁公司ＣＥＯ张志勇，在旅途中得到另一种难得的体会。“当我经过盐碱地的时候，我在想：这怎么可能是我们人类的世界？这些蜥蜴、草兵（一种爬行虫类）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但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它们。其实，回到都市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的周围大多数是衣食无忧的人，但是，有更多贫困的人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他们不应该被我们忽略。”

　　上海证券通信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弥放弃了第三天最后10公里的路程，这一次的决定，让他发现舍得放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体重超过100公斤的张弥在前两天的比赛中，已经伤痛缠身。大腿肌肉拉伤和脚上五六个水疱，让他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为了保存体力走完最后一天的路程，他决定放弃10公里，用来休养。

　　“走路和事业一样，应该量力而行，知道自己的实力，没有必要硬撑，对于我来说，目的是在路途中追寻中国文化，体验玄奘的精神，而不是夺名次。”话虽容易，比赛结束后，中途放弃过的队员无不感叹，放弃是一种遗憾，如果从头再来，希望能够走完全程。

　　玄奘之路“商学院戈壁挑战赛”最终结果：

　　团队总成绩第一名：长江商学院

　　团队穿越速度第一名：清华经管学院

　　男子个人徒步穿越第一名：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 张涛

　　女子个人徒步穿越第一名：清华大学经管学院 黄瓅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和管理学院、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分获潜力释放奖和团队合作奖。

　　[记者手记]

　　体会“老板”们的体会

　　撰稿／黄 祺（记者）

　　没有树阴，没有阳伞，我们在骄阳下席地而坐，顾不得戈壁上的石砾扎人。背包里掏出一块饼、一根黄瓜、一个西红柿、一袋驴肉，这就是我们的午饭，4天的午饭都一模一样。

　　记者跟随全国6所商学院的ＥＭＢＡ学员，走完100公里戈壁旅程，每天的生活只有3件大事：走路、吃饭、睡觉。在单调的戈壁滩上，人的要求也简单到接近生存的底线，焦渴时有水喝，饥饿时有黄瓜吃，疲劳时能坐下休息10分钟，欲望就得到了满足。

　　财富、社会地位、荣誉在荒漠里变得毫无意义，徒步竞赛给“老板”们制造了新的评价体系，所有人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能够成功，因为他们都有超过常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他们执著于自己的目标，要求自己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最好。”“玄奘之路”项目筹委会执行秘书长曲向东说。4天的竞赛，“老板”队员们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各自的团体而战，为了挑战自己的极限而奋力前行。

　　“4天的经历，是我一笔珍贵的财富。”一位队员说，人生的酸甜苦辣，困境时的坚持和到达终点的喜悦，被浓缩到100公里的路程中，这独特的经历和记忆，必定久久印在每一个走完行程的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