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本报记者支玲琳嘉宾：胡伟（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常务副院长、教授、博导）

　　新闻背景：2005年，面对此起彼伏的矿难事件，国家安监总局铁腕出击，明令“4000个非法煤矿非关不可”；一些省市的主要产煤区紧接着也宣布，要让非法小煤矿从地平线上彻底消失。于是2006年，全国重大和重特大矿难比去年同期明显减少，安全生产似乎已经收到实效。

　　然而5月18日，发生在山西左云的煤矿安全事故打破了这种平静。面对恶性矿难的再度发生，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不禁拍桌怒问：“为什么经过多次整顿关闭，这样的煤矿仍然存在？”

　　主持人：作为今年全国发生的最大一起煤矿安全事故，左云矿难震惊全国，同时也让各方努力中的矿难治理之路蒙上了一层阴影。

　　胡伟：根据2004年的统计，中国煤炭具有安全保障的生产能力占总产量的61.53%。应该说，国内煤矿的安全情况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糟糕。加之从去年以来，从中央到地方，一系列强有力整顿举措的推行和落实，安全情势的好转是必然的。但“5·18”矿难的发生提醒人们，对安全生产必须时刻保持审慎，避免情况反复。

　　主持人：李局长的责问，相信也是很多人心头的疑问。对于不法煤矿，中央关停整顿的意志不可谓不坚定、行动不可谓不雷厉风行，但还是有如左云煤矿这样的漏网之鱼存在。对此，我们决不能以个案视之，否则下一个“左云”随时可能出现。

　　胡伟：关闭整顿，这种运动式治理是需要的，甚至是当务之急，但不能成为日常化管理。就好比禁行令不可能一直贯彻下去，一旦废止，那么老问题又会重复出现；而当问题再度危如累卵，我们又只好重走老路，重新“歼灭”。这样的治理路径，不是直线形而是波浪式的———因为问题并没有解决而是反复出现。

　　面对矿难的频频发生，各地限期关闭规模和生产条件不达标的小煤矿，其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但凡事都有个“挂一漏万”，尽管国家三令五申，不还是出现了“六证齐全”但不安全的左云煤矿，不还是存在不少尽管公告关闭却仍在运转的小煤矿吗？我们并不排斥危机管理，但问题是，如果仅仅依赖危机管理，甚至把常态管理都做成危机管理，那么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政府部门整天像救火队员一样到处救火，但火的源头不能扑灭。这样一来，情况的好转只能是暂时的，问题可能随时反复。

　　其实，这也暴露出我们当前决策和执行模式的一些问题：决策中渐进主义过多，理性主义不足；执行中采取更多的是雷厉风行的运动式歼灭战，而不是细水长流的常态化科学管理。无数血的教训已经告诫人们：在着眼当前的同时，还要兼顾长远；在危机管理考虑如何“堵”的同时，更要着眼未来考虑日常管理如何“疏”。因为政策毕竟要考虑长远，要有一定的预见性，不能总是渐进式地零敲碎打，不能总是等到矛盾爆发才想到解决。今天我们在整顿治理的同时，也要从治本的角度，着眼内在机理去解决问题。

　　主持人：因为矿难的“屡关不绝”，去年不少地方最终选择了整体退出煤炭行业。这是不是“治本”呢？

　　胡伟：选择“一刀切”式的整体性退出，其实说明了当前一些地方安全监管所面临的两难困境：要么彻底退出、要么事故不绝。当然我们完全可以理解，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极端举措———索性全部退出，杜绝风险。但从全局来说，这种取舍行为值得商榷，因为它不能治本，也不可能持久。我们可能把全国的煤矿都关掉吗？这样的“治本”之策不仅不可能，代价也太高。

　　主持人：其实无论治标，还是治本，最终还得落到实处。李毅中认为，当前许多的政策措施仍然停留在会议上、文件上、口头上，没有真正落实，这仍然是安全生产工作的痼疾。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再好的着眼标本兼治的“百炼钢”在现实中也会变成“绕指柔”。

　　胡伟：为什么看起来铁板钉钉的严厉措施，到下面成了不可能落实的虚招。我想，关键是我们在制度、体制、机制方面存在问题，导致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发生扭曲。我们也不能责怪安全监管部门无所作为，因为正如李毅中所感叹的，“安全监管单位没有枪没有炮，只有一把冲锋号”。因为我们也看到，如今在煤矿监管中出现了这样一种奇特的拉锯局面：封条照贴，生产照旧。为什么停不掉，关不掉呢？因为地方官员在其中有利益介入；为什么这种官商利益脐带斩不断呢？因为我们对官员的权力监督问题还没有解决。诚如李毅中所言，腐败不除，矿无宁日！

　　主持人：有人说，矿难之所以牵动全社会的视线，不仅是因为人命关天，更是因为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们这个社会一定范围内失序的浓缩标本。对近年来矿难治理的社会意义，您怎么看？

　　胡伟：近年来，各种灾难性事故，包括矿难、环境污染事件层出不穷，当然一方面是我们政策的透明度高了，虽然过去也不是没有，但毕竟这两年爆发特别频繁，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一定程度上，这是我们管理制度缺陷的一种爆发。那么为什么首先是从矿难中爆发呢？因为这是纸包不住火的地方，爆炸、死伤不像别的可以捂盖子捂住。矿难事关一些全局性、宏观性的问题，对我们整个行政管理体制改革是一个重要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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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并不排斥危机管理，但问题是，如果仅仅依赖危机管理，甚至把常态管理都做成危机管理，那么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政府部门整天像救火队员一样到处救火，但火的源头不能扑灭。这样一来，情况的好转只能是暂时的，问题可能随时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