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从根本上说无非两个来由，一是文字传承，一是社会实践，所以古人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说法。读万卷书是“学历”，行万里路是经历。学历里面有知识，可以生成智慧，经历里面也蕴藏知识，同样可以孕育智慧。智慧之用在于调理生活，让人生的弧线划得更圆润流畅。因此，就生成智慧的角度看，从人情世事中悟出来的文章学问较诸从浩繁卷帙里记下来的知识更管用。书中可以有黄金屋有颜如玉有千钟粟，就是没有现成的“脑白金”。人们从书本里面学到的知识须与人生结合起来才有可能生成智慧，而这个学以致用的结合过程事实上就成了人生经历。因此，我们无论怎样强调经历在生成智慧这个奇妙的“光合”现象中的作用都不为过。

　　近日报上传出赞助商和不少观众对余秋雨在青年歌手大赛中，经常就一个问题旁征博引地展开解说不满从而要求其下课的消息，央视迅即表明态度：“很多观众来电表示，余秋雨老师的点评很好，怎么会下课呢？”我也认为余秋雨老师的点评很好，套用小青年的话来讲我是地道的秋雨“粉丝”。只是部分观众的对余的不满让我想到了前不久通过“神州文化之旅”在华文媒体出尽风头的李敖先生。李敖和余秋雨都是大师级的文化人，都博闻强识，都著作等身，都口若悬河。但两相比较，无论是文章还是谈吐，我估摸着“天下第一狂人”李敖的人气指数恐怕要比学院派名人余秋雨高出若干。倘真如此，窃以为其中原由就在于余的智慧根基主要在书本知识，李除此之外，还极明显地受益其坎坷复杂的人生经历。少小离家后56年小岛人生，70年光阴里因政见不同之故两度入狱……这番经历也是可遇不可求啊。由此可见经历于人生智慧的生成、增长岂可忽焉小觑？

　　我舅父在世的时候在他那个大家族里说一不二，在儿女面前尤甚。表姐表弟的婚姻都须征得舅父许可，而舅父往往又见解别致，让热恋中的年轻人痛苦万分。每遇这种情形，我们家就成了“第三国”，母亲就成了调停人，其实母亲哪里有调停的资本？舅父气定神闲地说一句：“我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多”就能把大家的嘴巴封得严严实实。

　　树的年轮是一圈一圈多起来的，竹节是一节一节长起来的，人的经历也是一段一段连起来的。因此人的经历本身不但是世俗的形而下的，而且是相对的短暂的封闭的，就生命整体而言，经历甚至还是残缺的。因此，经历纵使重要，我们在丰富的经历面前也只需心怀应有的尊重就够了，轻易盲从是幼稚，倚老卖老是糊涂，企图重复是荒唐。守株待兔的那位农夫确曾有过“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的经历，可这番经历不仅没有给他带来智慧，反倒落下一个千古笑柄。我以为，人的经历要真正在生命的河流中流动起来成为生命整体的有机部分，它就必须蜕去世俗的外壳，通过人的心性吸纳、消化，升华为人生的智慧。经历转化为智慧的过程中，有两个条件似乎特别值得我们注意。一个是选择在先，经历在后。人生的推进过程实质上是一个不断选择的过程，所谓扼住命运咽喉无非就是说要谨慎选择坚守选择。因此，自立自主式的经历较诸随波逐流完全被动的经历对于智慧生成的意义要重大得多，试想，那位宋国老头若非偶拾死兔而是猎兔高手，守株待兔还会是笑话么？再一个就是经历在先，反省在后。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这是苏格拉底的名言。为何有人年纪轻轻却成熟老练，也有人越活越糊涂？关键的问题就在于人们是否把经历当作了反省人生提炼智慧的素材。我进城找不着路，但帮我开车的师傅却能驾轻就熟，他去过一次，下回就知道走了。因为他有心，记事，善于观察，所以经历成了他的智慧。平常说是师傅跟着我跑，实际上是我跟着师傅跑，他用心开车，我静心睡觉，经历于我智慧的生成、增长又何用之有？

　　经历不能成为智慧还只是影响自己的生存和发展，若是抱残守缺又好为人师，后果就更为堪忧了。舅父六个子女，在婚姻大事上“乖巧听话”和“忤逆不孝”的各占一半。舅父当年要执意棒打的三对鸳鸯自是好事多磨，建立了美满幸福的家庭，舅父晚年也引以自豪。可叹我那“乖巧听话”的另外三个表兄妹竟然都遭遇了一场让他们一辈子都很难解脱痛苦的婚姻离异，舅父过世都好多年了，老人家只怕现在也还放心不下他们三个是否走出了婚变的阴影。提起这事，我内心竟有些隐隐作痛。所幸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的舅父一辈子，也就只走出修身、齐家这两步，但假如他不仅仅是一家之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