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曹筠武
从大学退学后,周家亮的一天从中午开始。
他住在租来的房子里。通常过了中午12点才起床,吃点东西,然后稍微“工作”一会,查看他经营的手机彩铃下载网站的流量;下午在网上看看小说,玩玩游戏,跟网站合作伙伴打打电话;傍晚时,常约几个朋友吃饭,可能玩到很晚;回家后再给自己的网站做更新维护,忙到第二天凌晨。
从重庆某大学财政金融学院退学后,这个23岁大男孩每天的生活大体如此。生活的内容与他半年前的学习几乎完全无关。周家亮的彩铃网站,每个月收入不错。此时,他曾经的同学们大都在毕业论文和招聘会场之间“死去活来”。
第一个选择:再度留级?
摆在周家亮面前的选择曾经有两个,而留级是第一个。
今年1月7日,期末考试之前,周家亮被班主任莫丽萍叫到了学院办公室。莫老师要找他谈谈“复习备考”情况。
整整一个学期,周家亮就没上过几堂课;临近期末,专业课老师们开始讲解复习重点,但他甚至根本就没关心过考试。
实际上,从大一开始,这就是周家亮的常态,旷课和吃饭一样稀松平常。2005学年,周家亮因旷课太多,期末考试多门不及格被留级一年。这已经是他读的第二个大学三年级。
在学院办公室,当着学院领导和老师,周家亮告诉班主任,他对上课不感兴趣,对复习不感兴趣,对考试更没感情。
苦口婆心的班主任莫老师觉得很受伤,“我劝过他很多次了,一点用也没有”。周家亮也承认,莫老师对他很宽容,但他对学校的课程实在没有好感。
不妥协的周家亮被班主任告诫:不复习,考试就会不及格;不及格,就必须再度留级!
第二个选择:宁愿退学
但选择并非只有这一个,而选择的权利在周家亮自己手里。他只用了一秒钟考虑,随即告诉班主任,他不愿意考试,更不愿意留级,他做出的选择是退学。
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了一点紧张的气氛,老师们对这个“突发情况”没有精神准备。
莫老师于是请来学院于院长做周家亮的工作。但周家亮越来越激动,更不“妥协”,他坚持要立即退学。“留级的确刺激了我,”周说,“这是我退学的导火索,背后是我对学校教育方式和教育内容积蓄已久的不满”。
校长和班主任的劝说都没起到效果。周家亮当着众多老师从校园网上下载打印了退学申请表,当场填写。在写到退学理由一栏时,周家亮只写了五个字:“看不起学校”。
周家亮承认,这五个字是在当时的激愤状态下填写的。
填完表格,院长当即签字,叫周家亮拿去教务处盖章。周家亮突发奇想,如果自己将来混出个名堂,这个申请书就是 “对学校迂腐教育的一个讽刺”。进教务处大门前,他先拐进一家文印店,把表格复印了一份。
前后一个小时,周家亮就主动终结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被迫选择高考和大学
无论是这个学校,还是金融专业,都并不是周家亮自己的选择。
高考前夕,父亲为周家亮填写了高考志愿。周父金融研究生毕业,在南宁当地银行任管理职位,希望儿子能子承父业。
周家亮在中学时真正感兴趣的是生物课,喜欢研究动植物自由而自然的生长生活。“但是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是副科,考试及格就可以了,”周家亮说,“我需要学习的是数学和英语,是对我考试有决定作用的科目。”
分了文理科之后,生物课与读文科的周家亮彻底绝缘了。除了考试,他不知道自己的学习目标在哪里。更要命的是,他读到了一本名叫《逃离大学》的书,书中描述了很多大学生漫无目的的大学生活。“如果大学又是这么无用和无趣,我为什么要上学?”
周家亮承认,他可能是一个有些偏激的理想主义者。老师与父母所描绘的名牌文凭、好工作和上等身份都无法让这个的年轻人妥协,高考前一个月还名列全班第6的周家亮对大学失去了兴趣,懒得复习,不填志愿。
上大学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周家亮对父母的一个交待,他必须承担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但很快他就对父亲为自己选定的人生道路失去了兴趣。
“喜欢的东西就要做好”
在拒绝再去课堂“浪费时间”之后,周家亮发现了自己的爱好所在,他对网络产生了无法抑制的热情。
“我喜欢一个东西,就能做好,而且一定要做好”,周家亮说,玩游戏和网上聊天并不足以满足周家亮的兴趣,他开始自学网页制作技术,并尝试自己建立网站。
大一下学期,周家亮第一次向室友展示自己制作的音乐试听网站。室友王云至今还记得浏览网站时钦佩不已的心情。 “我们都知道他有能力,但没想到这么有能力。”王云回忆说,那时候每天去上课的同学们都把这个整天逃课的“坏学生”看做“神人”。
这个“神人”并不满足于在同学们面前显摆网络技术。同宿舍的廖斌(化名)喜欢研究商业案例,每当他看完一本案例书,就会跟寝室同学谈谈自己的感受。其他同学都只是一听,但周家亮却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卡耐基可以赚钱,我为什么不可以?”
周家亮接触了一些网络内容提供商(SP),一番考察后,他开始把SP提供的手机铃声挂在自己的网站上供人下载。扣除电信公司和SP的分成,周家亮可收入8毛钱。
大学生退学办网站后更爱学习
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生意的起步相当糟。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周家亮的网站平均每天只有4条铃声被下载。“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人的地方,”周家亮回忆说,“如何推广网站,如何去和SP,和网络广告商,和各种各样有关的人打交道,都是慢慢摸索,课堂上学不到这些的。”
现在,周家亮能够初步总结自己的“生意经”:1.尽量和大SP打交道,开始吃点亏都可以;2.要重视广告推广;3.要敢于投资才有回报。
2005年春节期间,周家亮加大投入,高峰期创造过月入3万的纪录。如今周家亮正在筹划加大和改进自己的推广力度,至于细节,周家亮“狡猾”地拒绝介绍商业秘密。他只是透露,目前他的广告费用大概是每天100元左右,“你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猜测我加大力度后的规模”。
大三时,周家亮从网站获得第一笔收入——2000元。之后他重新设计的彩铃网站每个月可以给他带来上千元的收入。“自从他赚钱之后,朋友们出去吃饭或者玩,很多时候就是他埋单了,”室友王云回忆说。
周家亮承认,收入是他退学的勇气来源,“像一瓶老白干,肥了我的胆子”!网站的收入还让周家亮相信,“离经叛道”并不会给生活带来障碍,“我有能力按照我的方法生活,我能够做的不错,那么我为什么不呢?”
曾经是“三好学生”
周家亮的父母回避对外界谈自己的孩子。不过周家亮说自己小时是个乖孩子。初中时,他在班上学习名列前茅,父母对他简直是溺爱,每天上放学,父亲都会骑着那时候刚刚流行的摩托车接送他。
但周家亮也说,那时却是他最不快乐的时光。“我只学习,什么运动都不会;还听话得很。虽然学习不错,但同学们大多看不起我,我几乎没什么朋友。”
周家亮在初中曾被评为三好学生,那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但不久后,三好学生证书就被老师当众撕掉,因为这老师认为周家亮钢笔字难看且屡教不改。在短暂的荣誉之后,三好学生证书带来的是耻辱。“我那时候还很懦弱,但心里已经在开始怀疑,父母和老师安排的东西,究竟起到的是什么作用。”
这样的内心斗争直到周家亮高中住校后才改变,父亲终于不用每天耳提面命,而脱离管束的周家亮发现了自己的运动天赋。他开始打篮球,并且迅速的在班级篮球队里占据了重要位置。上了大学后,周也是学校篮球场上的“明星”级人物。周家亮以往从来没有得到同学真正的尊重,这个特长却让他迅速“赢得”了一批朋友,甚至还为他“赢得”了第一个女朋友。
“我意识到,不按照父母和老师安排的方法,我可能更能赢得成功和尊重。”周家亮回忆说。直到现在,他的大学室友王云还对他在篮球场上精准的投篮赞叹不已。
网名“三好学生”
自信的周家亮开始敢于与父母和老师争辩。在大一的大学思想理论课上,周家亮毫不客气地阐述自己的想法,跟老师当堂辩论一场。“我们从来不掩饰对他的佩服,”周家亮的另一个室友说,“他有自己的想法,更重要的是他敢表达敢行动,而我们不敢。”
赢得同学们的佩服时,周家亮没有再“享受”过“三好学生”的荣誉,尽管嘴上不屑一顾,周家亮还是承认,心里仍然希望得到这个称号。“这毕竟是一种重要的承认啊,”周家亮说,“三好就是德智体都好,我觉得单纯论这三方面,我都挺好的。”
周家亮觉得班上那些没有获得过任何荣誉称号的同学,其实也都各有优点。比如那个爱读商业案例并启发了他的廖斌。尽管兴趣同样在课程之外,廖斌还是坚持上课,“毕竟文凭像是个阶梯,通过这个阶梯可以到好的位置上发挥兴趣”。周家亮也赞同廖斌的话,“我喜欢投资,所以爱冒险;他喜欢管理,所以爱稳妥。不管怎样,有自己的道路就行”。
退学后,周家亮更爱学习了。他要随时关注和改进自己的网络技术,要逐渐摸索一套财务管理方法,要尽快完善和生意伙伴打交道的手腕,他甚至重新尝试阅读金融学书籍,因为说不定今后需要贷款或者融资。
“真正的教与学是应该能够让每个人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生活方式,”周家亮说,“但现实是所有人被安排挤在一条道路上,我觉得需要改变。”
周家亮立即就为“改变”而行动,他制作了一个教育改革论坛www.jiaogai.com,并且把主要精力投入到论坛上,“赚钱的事情倒放了很多了”。如今,有500多人在论坛注册,在“七嘴八舌谈教育”版里,已经有了十多页几百条帖子。
周家亮自封论坛坛主,每天在版上发言讨论乐此不疲。
论坛里,他给自己取的网名是:三好学生。 来源: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