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这些伴随着“刘三姐”的歌声成长起来的人来说,广西并不是一个因为遥远而显得陌生的地域。那里曾诞生了小说家陆地和诗人韦其麟,他们的名字至今仍显赫地站在文学史里。他们的作品,无论是《美丽的南方》还是《百鸟衣》,依然闪烁着神奇的地域文化之光。 尤其是到了上个世纪90年代,广西文学开始以集体的力量,迅速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冲击波,不断地让人刮目相看。
从早期的《跟踪高定》开始,东西的小说就充满了奇特的叙事智慧,以及对现实存在的深邃思考。他那集喜剧手法与悲剧精神于一体的艺术追求,在当时的文坛上十分罕见,充分潜示了他的叙事内力和艺术才华。事实上,随着《没有语言的生活》、《我们的父亲》、《耳光响亮》、《不要问我》、《后悔录》等一批优秀之作的问世,东西终于向文坛全方位地展示了自己的艺术智性和精神向度。他心怀同情却并不膺服于简单的苦难,而是在不幸的背后寻找存在的尴尬、屈辱和疼痛。
鬼子的小说则饱含着浓烈的体恤之情。他将叙事牢牢地维系在一个叫“瓦城”的地方,并放下所有知识分子的语调,带着焦灼而又愤懑的心绪,为那些在底层生活中苦苦挣扎的灵魂寻找温情,为那些无依无助的弱者寻求微弱的亮光。他的《被雨淋湿的河》、《农村弟弟》、《伤心的黑羊》、《上午打瞌睡的女孩》、《瓦城上空的麦田》等一批沉甸甸的作品,以其沉郁而又尖锐的质感,不断地展示了底层弱者纯朴而又充满韧性的品质。他用质朴的情感和冷静的语调,通过一些极具穿透力的故事结构,道出了现实生活中许多被忽略的沉重、悲凉、无助和无奈。
李冯却更像一个潇洒的剑客。他行走在历史与现实的江湖之间,带着后现代的精神姿态,不断地将传统文化中那些积淀已久的价值系统拿到现代层面上进行重新考量,试图建构某种现代意义上的审美趣味。他的《我作为英雄武松的生活片断》、《另一种声音》、《唐朝》、《纪念》以及长篇小说《孔子》等,在一种自由的价值信念和丰沛的想象话语之中,显现出十分特殊的荒谬感和矛盾性。或许,这正是李冯对现实发出诘难的一种手段,或者说,是他对存在的荒诞境遇进行隐喻式表达的一种策略。
凡一平是一个执着于传达故事魅力的小说家。他总是津津乐道地沉入那些奇特的现实生存中,在一些反庸常的伦理秩序中,建构他那引人入胜而又让人三思的叙事。他常常让人物在各种世俗的羁绊中疯狂地撕开自己,裸露出种种让人惊悸的人性本质,使我们看到现实伦理与生命伦理之间的尖锐对抗,世俗欲望与人性本质的尖锐冲突。他的《卧底》、《跪下》、《寻枪》、《理发师》等,都以鲜活的人物形象和跌宕起伏的情节走向,在一种极致化的审美追求中,带给人们一种强劲的情感冲击。或许,这也是他的小说之所以被频繁改成电影的一个重要特征。
海力洪几乎从一开始进行叙事艺术时,就非常注意处理自己与现实之间的微妙关系。他不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叙事资源定位在单纯的现实或是理想的层面上,而是让小说始终飞翔于现实与梦幻之间,既保持着对某些生存状态的密切关注与再现,又不断地促动着小说灵性的生发与铺展。像《精神的药片》、《复仇记》、《苦埃咒》、《小破事》等,在人物的种种紧张关系中,充分彰显了小说的诗性品质,也凸现了他对存在的某些思考。
除了上述这些小说家,还有黄佩华、沈东子、陈爱萍、光盘、映川、黄土路、纪尘等作家。他们的作品虽然不是很多,但个性都非常明显,正沿着各自的叙事理想顽强地走着。尤其是沈东子的唯美、映川的犀利,给人印象深刻。
在散文方面,广西三代散文家一直笔耕不断,如凌度、徐治平、彭匈、包晓泉等。但是,让我心怀感奋的,是冯艺的《朱红色的沉思》、《逝水流痕》。在冯艺的散文中,我看到他或在远年的历史里沉思默想,或在成长的记忆里反刍人生,或在地域风情中寻根索源。他以诗意化的言语、丰沛的知识储备和淡泊超迈的叙述心态,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个独特的生存感受和近乎通脱的思想境界。尤其是像《桂海苍茫》这样的文章,仿佛一曲悠扬的绝唱。
文学批评家张燕玲、黄伟林和李建平以其各自的批评实践,更是为广西文学的崛起推波助澜。张燕玲在批评之余,还有颇具韵致的散文集《静默世界》、《此岸,彼岸》。读她的散文,会在一种纤柔、绵密、准确而又丰富的感性言语中,体会到许多难以言说的生存感受和精神意绪。
扬子鳄、自行车、漆等民间诗歌群体扩大着广西诗歌的影响力,虽然广西还缺乏有特别突出的诗人,但是,像刘春、非亚、谭延桐等实力派代表,早已成为人们聚焦的对象。如果我们再将眼光稍稍放宽一些,似乎还不应该忘记那些从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远游者”,如小说家林白、诗人杨克、小说新秀黄咏梅等。丰富而多元的地域文化,不仅为他们的精神成长提供了独特的内心履历,而且为他们的写作提供了深厚的伦理资源。
面对这样一个庞大而极具实力的写作群体,尽管他们当中很多人已成为全国重要的作家,但是,从一般的创作规律来看,巅峰之作或许还并未出现。也就是说,来自广西的这股文学冲击波,其价值和意义还远远没有完全呈现出来。如果从发生学的意义上进一步追问,为什么广西这个经济和交通都并不是特别发达的边陲之地,却能够涌现出这样一群生机勃勃的文学生力军?为什么在一个利益化原则日趋凸显的市场时代,他们却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内心生活,从不放弃灵魂深处的审美诉求?就像《作家》主编宗仁发先生所说的那样,广西的这种文学格局,犹如长白山的雾凇,是十几种甚至几十种因素合力而成的结果,缺一不可。
随着朱山坡、李约热、锦璐、凌洁等等后起之秀的频频亮相,广西文学的新一轮波涛似乎又在酝酿之中。广西文学的冲击力和持续力,还将继续影响着文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