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扣让我无处藏身——安徽一名“医院叛徒”的十年心路

　　举报后，医院认为其搞坏单位名誉，同事在背后咒骂他

　　张曙出生于皖北农村，年少家贫，1982年医科大学毕业。

　　1996年，张曙所在的急诊科出现了药品回扣的踪迹。在张曙看来，合理用药拿一点回扣是可以理解的，但为了拿回扣开药方就有点过分了。他开始在公开场合和一些非正式场合谴责这些医生，认为他们丧失了职业道德。在拿了两年回扣后，1998年年初，张曙退出了拿回扣的行列。

　　1998年，张曙开始向医院举报个别医生，但举报没有结果。“医院领导觉得好笑，别的医院比我们更严重，我们医院的情况不算什么。”张曙说。

　　1998年10月，张曙又向安徽省卫生厅投诉医德医风问题，次月又向安徽省监察厅投诉。但这些举报信不是没有下文，就是转了一圈又回到医院“自查自纠”，不了了之。

　　1999年1月，张曙向《人民日报》和卫生部实名举报，《人民日报》在了解情况后，刊发报道，引起轰动。

　　1999年4月，张曙又将回扣问题反映到了安徽省委有关领导处。之后不久，该省卫生厅两位负责同志和医院主管单位的领导分别找张曙谈了话，希望他不要再向上面反映问题了，“个人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人民日报》刊发张曙的举报信后，医院领导认为他搞坏了单位名誉，致使当年参评“全国百佳医院”落选，有同事认为他损害大家的利益，在背后咒骂他，个别人甚至叫嚷着要报复他。回扣已遍布全国，张曙开始怀疑自己，“我真的错了吗”1999年年底，医院派张曙去北京学习，他也想借此机会躲避回扣的困扰。然而，和来自广东、四川、西藏、新疆等全国各地的医生交流后他发现，回扣已经遍布全国。

　　在心血管科学习的张曙了解到，一个心脏支架，在国外的价格约合人民币2400元，而在国内的售价却是两万元。在北京，使用一个支架，医生得2000元的回扣，有的医生一年可安装100多个心脏支架。

　　通过交流讨论他发现，大多数医生都认可回扣的合理性，大家都认为他的举报行为是错误的。

　　“我真的错了吗？”张曙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张曙反思医疗现行体制，并认为他反对回扣没错，但矛头对准医生不对，举报个别人是错误的。

　　张曙选择继续留在医院。他觉得，全国都是这样，调到哪里去都逃不过回扣，还是安心工作，不再管闲事了。

　　最终没能逃出药品回扣网，竟然给自己亲属开了回扣药

　　张曙按照自己的方式给病人看病，试图摆脱药品回扣。但是，“回扣已经让我无处藏身。”张曙说，尽管想清者自清，但他最终没能逃出药品回扣网，还竟然给自己亲属开了回扣药品。

　　2002年年初，张曙给其亲属看病，开了处方，但在交费时发现：明明是他开的处方，交费清单上的处方医生竟变成了“戚德如”。医院里根本就没有“戚德如”这个人。其后，张曙开始留心，发现自己所开的每一张处方都打印着“戚德如”的名字。

　　“这是医院专门编出来对付像我这样‘不可靠’的医生的，这些医生所开处方全部被计入‘戚德如’名下。这样，药商就找不到处方医生，回扣的事也就不会被我们发现了。”

　　事发后，经过和医院的理论，2003年2月，张曙所开处方得以恢复真名。次月的一个傍晚，张曙收到了他的“第一个信封”。“我还得站出来举报回扣，我已经无处可逃”

　　张曙说：“我还得站出来举报回扣，我已经无处可逃。”

　　他发现，药品招标给回扣药品披上了一件合法外衣，使回扣药品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医院。随着药品回扣品种增多，一些本来质量过关很好卖的药也卖不出去，一旦某种药品通过降价中标，那就意味着陷入绝境。上海生产的一种抗生素“浦虹”，以前每盒56元，医院每月销售7000盒，后来降到了5．5元，销售量不到300盒。

　　张曙说，安徽省淮北市药业公司生产的华蟾素注射液，每盒原价3元都卖不动，2004年3月，该公司总经理尹西才被判刑后接受《安徽日报》记者采访时说：“我为了让这些药品得奖，能挤进医保药物行列，要去打通关键部位人物，后来成功了，结果同样的药品卖到了288元一盒。”目前，华蟾素注射液经过招标、降价，现售价为266．8元。据说，现在一盒回扣50元。“与其让回扣被其他人吃掉，不如用在合理的地方”　2003年5月的一个傍晚，张曙收受了装有回扣的一个信封。

　　5月16日，安徽省妇联接待了一位捐款者，他不愿透露姓名，不愿拿走捐款收据，最后只留下了“李存田”的名字。

　　然而，让医院的同事没有料到的是，这位“李存田”就是张曙。安徽省妇联儿童工作部一名工作人员说，3年间，“李存田”共捐4．5万元，捐助贫困失学儿童近百名，他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来捐款，少则数百元，多则数千元。

　　张曙说：“我收回扣是为了掌握证据，捐给慈善机构是把钱交给可靠人，用到合理的地方。”把回扣捐出去，并不是他高尚，这笔钱是灰色的，不干净的，是带血的，他只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张曙向记者出示了200多个信封和300多张名片。信封是医药代表们装回扣用的，信封上写着药品名称、7×5、6×10等数字，以及“急内张主任”等字样。张曙说，这些都是医药代表写的，前面的数字代表药品数量，后面的数字代表回扣数额。信封上的统计数字都是医院内部的人统计的，医生开了多少药，有专人统计处方，每个月月底都按药物的种类打印出清单提供给药商。

　　张曙说：“医院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回扣网络，只要你开药治病，就会有回扣，与其让回扣被其他人吃掉，还不如用在合理的地方。”张曙说，他这次露面，是想让大家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找到治疗药品回扣的良药。

　　据《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