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进党的困境：“保扁”、“保党”还是“保位”？

　　韦弦（香港媒体评论员）

　　针对陈水扁的“罢免案”终于提上了议事日程。面对岛内一浪高过一浪的“倒扁”风潮，民进党内也乱象丛生，虽然在紧急整合后，党内形成了“护扁”的主流，但“弃扁”之声仍不时传出。这里面有陈水扁逐渐沦为民进党“负资产”的原因，也是民进党内部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的表现。

　　从“清君侧”到“挺扁”

　　5月25日，“驸马”赵建铭被铐上手铐，留下仰首望天的背影。自此，“第一家族”弊案冲破了陈水扁的警戒线，台湾岛内“罢扁”、“倒阁”声浪随之高涨。虽然国民党主席马英九开始还表示要谋定而后动，但民众的“倒扁”声浪一时云集，终于难以遏止。在此情势下，陈水扁接连几天不做任何表态，而民进党内却出现了许多耐人寻味的声音，有的要求“清君侧”；有的建议陈水扁只当虚位“总统”；有的希望陈水扁扬弃“一人领导、即兴决策”模式；有的呼吁陈水扁提前交棒，民进党恢复合议制；还有的让民进党做好成为在野党的心理准备。

　　5月31日，陈水扁宣布“权力下放”，民进党内出现了权力重心转移的迹象。受此刺激，民进党内各种势力的分歧加快曝露，这一点，从各派对“权力下放”的不同解读上可以明显看出。“副总统”吕秀莲对“权力下放”是否意味着苏贞昌接班不置可否，但同时却扬言要辞去中常委，表达不满。与“行政院长”苏贞昌关系密切的一些民进党“立委”则对“权力下放”给予充分肯定和支持，称“早该这么做了”。而与前“行政院长”谢长廷关系密切的“立委”则反应低调，强调不要对苏贞昌是否接班“过分解读”。

　　进入6月，“第一家族”弊案继续发酵，在“泛蓝”同仇敌忾的“倒扁”运动与民进党内斗无穷的鲜明对比下，民进党内的一些重量级人物坐不住了，他们开始餐叙，开始沟通，开始协调，并很快做出了“挺扁”的决策。于是，一系列“挺扁大合唱”上演了。

　　先是“行政院长”苏贞昌、民进党主席游锡堃和民进党立法会党团总召集人柯建铭举行记者会，呼吁“在野党”不要对陈水扁“抄家灭族”，然后是民进党高层纷纷发表“挺扁”言论，游锡堃声称要反制“罢免案”，苏贞昌则密集约见民进党“立委”，统一立场。到6月12日，民进党“四大天王”又分别作出“挺扁”的表态。有的发表声明，强调“罢免案”不会成功，民进党员不要自乱阵脚，有的呼吁“立法院”重视民生、停止政争，有的痛批马英九和宋楚瑜不知民生疾苦。

　　陈家天下邱家军

　　面对重大事件，民进党内出现不同声音，甚至激烈内斗早有先例。在其不长的历史上，始终充斥着党内不同势力激烈的搏杀。世代的交替、派系的熙来攘往乃至一个“天王级”人物的诡秘眼神，都会对民进党的政策、人事安排、选战策略产生重大影响。每逢重大事件，民进党内部都是通过激烈的斗争来进行整合的，本次“第一家族”弊案也不例外。因此，要认清当前岛内政局的乱象，摸索“第一家族”弊案的走势，必须仔细梳理出一幅民进党的谱系图，而这个谱系图有三个关键词：三大派系、三个世代、四大天王。其中三大派系指的是当前民进党内力量相对较大的“新潮流系”、“正义连线”与“福利国连线”。

　　由于其特殊的历史传承、组织架构及多次选举的激荡，“派系”始终与民进党共生。1984年，台湾“党外”杂志《新潮流周刊》创刊，以杂志社为班底，新潮流系应运而生。22年来，新潮流系虽然从未出过民进党主席，但却在历届重要选举中发挥巨大作用，在很长时间里掌握着党内实权，一度成为民进党内参与决策和实际运作的主导力量。这从陈水扁任内的几场重要选战即可看出。

　　2000年大选，新潮流系的邱义仁担任民进党“选战指挥中心”的执行总干事。台湾媒体评价：“阿扁相信：2000年大选声势由弱转强的关键，就在于邱义仁接手掌管总部大大小小的事务，成为选举策略的实际规划者”。所以当时就有“陈家天下邱家军”的说法，说是邱义仁带兵为陈水扁“打下了天下”。2001年台湾“立委”选举，新潮流系的吴乃仁作为民进党的秘书长，精确操盘，使民进党首次成为“立法院”第一大党。2004年“大选”，邱义仁依然是民进党“竞选委员会”5个委员之一，而且负责实际操盘，其他一些新潮流系的干将也都参与作战。所以后来有人说：“阿扁连任之役，新潮流系主导选举基调，主控竞选节奏，扮军师、当轿夫，连扁嫂买卖股票漏报动态交易资料，都是邱义仁站出来道歉”。

　　正义连线是1992年陈水扁所创，是陈水扁的嫡系，也是其在党内的主要依托力量。2000年陈水扁上台后，正义连线顺势而起，俨然成为党内最具权力地位的派系，也是拥有最多“立委”的派系。福利国连线则是于1992年由姚嘉文、谢长廷、柯建铭等人创建，主要以“福利政策”为政治诉求，苏贞昌也是福利国连线出身。陈水扁上台后，谢长廷与苏贞昌各拥一队人马，而且苏贞昌与新潮流系暗通款曲，福利国连线逐渐式微，运作也趋松散，但力量仍不容忽视。

　　三个世代与四大天王

　　除了复杂的派系关系之外，民进党的发展还受到世代交替与一些重量级“天王”人物的影响。

　　20年来，民进党内形成了三个世代。第一代多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成为“党外”运动的核心人物，包括黄信介、施明德、许信良、张俊宏、姚嘉文等，他们中不少人做过民进党主席。经过岁月的洗礼，有的故去，有的退党，有的甚至走到了民进党的对立面。第二代多为“党外”时期成长起来的“骨干”，在民进党成立后开始担任重要职务，包括陈水扁、谢长廷、苏贞昌、游锡堃、邱义仁、吴乃仁、张俊雄、柯建铭等人。他们中大多数现在都处于政治生涯的顶峰，盘踞着民进党的要职。第三代属于民进党成立后逐渐冒起的新生代，包括李文忠、罗文嘉、马永成、陈其迈、郭正亮、段宜康等人。他们在最近10年间急速崛起，并逐渐崭露头角，不少人已位居要津，如刚刚辞职的马永成和新潮流系的召集人段宜康。按照不少学者的分析，第三代既没有第一代的“悲情包袱”和理想主义，也没有第二代的意识形态及功利主义，他们较为务实，注重现实利益取向。目前，第三代分散于民进党的各个派系之中，假以时日，他们将会成为未来民进党的中坚力量。

　　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民进党内的重量级人物，除陈水扁外，当数“四大天王”，即有可能主导“后陈水扁时代”民进党和台湾岛内政局的人物。他们分别是“副总统”吕秀莲、“行政院长”苏贞昌、前“行政院长”谢长廷和党主席游锡堃。这四个人都挟其强大的行政或党务资源，时刻准备着接替陈水扁，而成为民进党甚至岛内政局的主导者。

　　浏览民进党内复杂的谱系图，就不难明白，在日益激烈的派系斗争、上下错综的世代交替和“四大天王”的角色顾盼之下，面对“第一家族”弊案的延烧和陈水扁“权力下放”的言论，民进党内在第一时间发出不同的声音、作出不同的表态甚至采取不同的行动，其实再正常不过。但是，到了6月上旬，为何“挺扁”忽然会成为民进党的主流声音呢？

　　“弃扁”还是陈水扁“弃党”？

　　最初，民进党内许多人觉得弊案只是对陈水扁构成威胁，但慢慢却发现民进党其实受威胁更大。如陈水扁迅速垮台，民进党很可能就此被连根拔起，一蹶不振。于是，“挺扁”终于变成了“挺党”。陈在位一天，行政资源总还可以为民进党所用。而陈水扁一朝下台，对民进党的打击绝对不仅是失去“总统”位子的问题。所以，经由民进党内重量级人物纵横捭阖式的协调，做出的“挺扁”决策，还是因为投鼠忌器，害怕因为“弃扁”而失去更多。

　　但民进党“挺扁”策略到底能持续多久，也是个很大的疑问。这不仅取决于“第一家族”弊案延烧的烈度，取决于陈水扁的进退策略，还取决于民进党内各种势力自身的利益纠葛。

　　目前看，“第一家族”弊案牵扯人等，先是“驸马”，后是亲家，然后是“第一夫人”，离陈水扁越来越近。如果“第一家族”弊案能够控制到陈水扁身边，则对陈水扁和民进党都是最大的庆幸。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就是吕秀莲了，因为她上位无望。

　　如弊案烧到陈水扁身上，民进党“挺扁”策略恐怕很难再实施，各个不同的派系、世代和“天王”各有盘算，必然会在“保扁”、“保党”还是“保位”上做出不同的选择。

　　新潮流系虽然为陈水扁上台与连任立下汗马功劳，但却并未因功封侯，以吴乃仁最近辞去证交所董事长为标志，新潮流系其实已经开始了与陈水扁“切割”的动作。正义连线则苦无去路，因为他们是陈水扁的嫡系，无论陈水扁遇到如何下场，他们也只有认栽。福利国连线则可能类似新潮流系，一旦发现陈水扁不行，会选择“弃扁”而重新汇聚在谢长廷一边。

　　在民进党三个世代中，第一代已经渐渐退出权力中心。第三代上位欲最强，他们不愿意因为背上陈水扁的历史包袱而限制自己，一旦陈水扁失势，他们选择“弃扁”的可能性很大。只有“弃扁”，他们才能“保党”，进而保全自己。而第二代最尴尬，也最忧心。他们和陈水扁年龄差不多，如果陈水扁倒下，他们必然受牵连，重新起来的机会不大了。所以，虽然不愿意看到陈水扁倒下，但一旦发现苗头，他们选择“弃扁”的可能性最大。只有尽快“弃扁”，他们才能在有限的政治生命里“保位”。

　　据台湾媒体报道，“四大天王”似乎并不怕在关键时刻“弃扁”。吕秀莲有上位之可能，苏贞昌则有颇多行政资源可以利用，谢长廷可能会搏击台北市长选举并伺机冲击2008年“大选”，而游锡堃则握有党务资源，一旦陈水扁失势，游锡堃若能“中兴”民进党，则是他再图高就的进身之阶。

　　其实，民进党除了在“保扁”、“保党”还是“保位”之间做出选择外，还面临一个陈水扁是否会“弃党”的问题。像当年李登辉牺牲国民党成就自己的“台独之父”一样，处于绝境中的陈水扁也可能就此在“急独”的道路上一路狂奔，选择牺牲民进党而成就自己“台独之子”的历史定位。如此，不仅民进党，整个岛内政局和两岸关系都将面临严峻考验。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