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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吸毒人员能顺利摆脱毒瘾;但因“回归社会善后照顾”环节缺失,复吸问题依然难解 6月22日,向日葵社区会议室,戒毒的女孩们拥抱着唱起《朋友,别哭》,这天,她们中的两人将离开这里。
本报讯今天是国际禁毒日。目前,北京效果最好的戒毒方法———心理康复治疗,一年以上操守率(即未吸食毒品)已达24.83%,这是北京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在前日透露的消息。该消息同时称,自2003年11月至今年4月1日,200余名戒毒人员中,三个月操守率达61.76%;六个月操守率达46.24%.
心理康复治疗,即利用心理学治疗手段,帮助吸毒人员戒除心瘾,这是目前国际戒毒界采用的普遍做法,最好疗效为“一年以上操守率40%以上”。北京自2003年11月引入这一模式,主要机构只有一个,位于强制戒毒所内的向日葵戒毒社区。
据了解,向日葵戒毒社区模拟家庭结构,在封闭环境中,所有戒毒者都是家庭成员,饭要自己做,卫生要自己清理,每个人都要负担一定的家庭义务。家庭成员分为组员、组长、协调员等几个级别,各级别根据表现上下浮动。
社区医生王志强表示,职位浮动制意在锻炼戒毒者的承受力,“遇到挫折,吸毒逃避,这是复吸的一个主要原因”。
戒毒者小贾说,她接受心理治疗后的最大收获是找回了责任感,吸毒后,她对跟吸毒无关的事从不过问,可是,一名成员对她负责带的老妹(新成员)说话有些无礼,她认为有可能打消“老妹”的戒毒信心,就在碰撞会上对这名成员展开了抨击。“我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责任感”。她说。
向日葵社区负责人表示,现绝大多数吸毒人员接受心理治疗后,都能摆脱心瘾,北京已经形成一套完善的心理康复治疗模式。但是,“回归社会善后照顾”环节暂时缺失,复吸仍旧是一个难以突破的难题。
对话
出社区后复吸者逾七成
向日葵戒毒社区医生王志强称,戒毒者经历的痛苦“常人难以想象”,但因难与社会融合容易复吸
对话
人:王志强,向日葵戒毒社区创始人之一、社区医生
新京报:离开向日葵社区的戒毒人员,现状如何?有多少人一直跟社区保持联系?
王志强:一年操守率(即未吸食毒品)24.83%,这些人都一直跟社区保持联系。他们现在绝大多数都找到了工作,可依然依赖社区,因为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在社区才能公开。所以,社区是他们惟一可以放松心情的地方,也是他们坚持下去的力量源泉。
新京报:走出社区、接受心理治疗之后,导致其复吸的主要因素是什么?心理康复治疗,能给予戒毒人员多大的免疫力?
王志强:身体脱毒、心理康复、回归社会善后照顾,这是一个完整的戒毒过程。吸毒人员与其他犯罪嫌疑人不同,其他嫌疑人即使其行为危害性很大,但社会属性并没有丧失,一直是生活在社会中的。但吸毒人员不同,他们是与社会完全脱离的,只与毒友这一个圈子接触。所以,他们回归社会之后,面临的是生存的难题,找不到工作,跟社会无法融合。而且,如果其吸毒史被曝光,很快就会遭到周围人的抵制,这时,即使其经过无数努力,心理脱毒过关,也会觉得自己被整个社会抛弃了,很容易回头。
即刻满足,这是吸毒人员的典型心态。心理康复治疗就是要改变这个心态,模拟升迁失意等日常生活场景,增强其面对挫折的耐受力。
新京报:向日葵社区的“毕业生”,有多少因为感觉到被社会抛弃而复吸?据了解,其他国家专门为戒毒人员开办工厂,或者由社会团体组建AA制戒毒会,由这些机构完成“回归社会善后照顾”这个环节,北京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机构,那么如何对心理治疗的“康复患者”,继续给予心理支持?
王志强:导致复吸的原因很多,毕竟解除心瘾很难。接受心理治疗时,我们也能深刻感受到每一个戒毒者的戒毒愿望,感受到他们为此付出的努力。从身体脱毒到心理脱毒,每一个接受心理治疗的人,都走过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的路。所以,历尽艰辛之后,一旦有人复吸,不论是我们,还是他本人,心情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沉痛”。但是,这样的人还是占了70%以上。
现在,离开社区的优秀“毕业生”,都被我们聘为了志愿者,可以随时回来,帮助新来的伙伴,这是给予其心理支持的一个方式。此外,一些毕业生也有筹建类似于AA制戒毒会这样的组织的计划,相同经历的人在一起生活,日常开销AA制买单,以此相互监督相互支持。
人物
“看到白粉,我居然没反应”
向日葵社区家庭成员小潘已经成功戒毒一年多,但担忧未来能否坚持
人物
:小潘,34岁,向日葵社区家庭成员,毒龄9年,自前年年末到现在未复吸。
“看到白粉,我居然没有反应!”在陈列了各种毒品的强制戒毒所展览室里,小潘惊讶地嚷道。这是她进入向日葵社区戒毒一年多来,第一次与毒品面对面。
今年34岁的江苏女孩小潘,曾有9年的吸毒史。从前年年末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碰过毒品,是她最长的一次戒断期。此前,小潘曾戒过几十次毒,但都没有成功。
记得每个伙伴没吸毒时的样子
“朋友别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真心祝福,你找个好的归宿/我们曾经为了吸毒失去了太多/请珍惜/现在的拥有……”6月22日10时许,向日葵社区会议室内,20几名女孩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合唱一首由“朋友,别哭”改编的歌,送两名家庭成员(社区对戒毒者的称谓)离开社区,回到“外面的世界”。
围成一圈手拉手唱歌、拥抱、赠言,这是向日葵社区的送别仪式。每名家庭成员离开时,伙伴们都要用这样的仪式,送上自己的祝福。小潘已经在社区呆了一年多,经历了十几次这样的送别。
虽然都在唱“朋友,别哭”,可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泪。两名即将离开的女孩跟其他女孩挨个拥抱,其中一个女孩还是一脸稚气,当一名看起来年长的女孩,趴在她耳边说“坚持住,不行,就回来”时,她索性靠在这名女孩肩头,痛哭失声,不肯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每个人哭得都很厉害,只有有戒毒经历的人才会明白,我们的眼泪里都有什么。”两位女孩离开许久,小潘的眼中依然充满泪水。她说,社区毕竟不是家,每个人都要出去,可是,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很多伙伴最终都没能摆脱复吸的命运,所以每次送别,她的心情都很复杂,“这一别,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碰面了。可不见未必不是好事,脑子里只记得她没吸毒时的样子”。
决心戒毒几十次只想拯救自己
虽然已经一年多没有复吸,但小潘却不敢确定自己的将来“能不能坚持下去”。她戒毒的决心,已经下过几十次,但在这次到戒毒中心之前,都没有成功。
去年年末,小潘一个人从老家来到向日葵戒毒社区,她想拯救自己。
她的毒瘾最初是男友让她染上的,可是当她吸毒一年,彻底依赖毒品后,男友离开了她,说不能与一个瘾君子厮守终生。从那时开始,小潘下定决心要戒毒。
她说,每一次戒毒,自己都是在深夜里下的决心,“夜深人静,别人都睡着了,只有我一个人睡不着。脸色惨白,一照镜子,我就问自己,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过下去了?”
每次的决心,最多只能坚持三五天,“点瘾(犯瘾),眼泪鼻涕都控制不住往下流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哪怕只抽一口,别让我这么难受就行。”她说,有几次,她终于度过了“点瘾”这个最难以承受的阶段,身体成功脱毒。可是,只要见到原来的朋友、路过曾经弄到过毒品的地方,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必须重新感受一次浑身轻飘飘的感觉,生命才能继续”。
到社区一周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状态持续了10多天,每天夜里,她最多只能睡一个多小时,然后就在楼道里转圈。这时她发现,她正处在密切关注中,有时是民警,有时是一起戒毒的伙伴,她的身边总有人。这些人什么都不跟她讲,就连民警也没有教育她。所有人只说一句话,“过几天就好了,不这么难受了”。而且,身体难受的时候,只要她捶两下腿,身边的人就跑过来,帮她捶腿、揉肩。
妈妈为她精心编造各种谎言
一个月后,身体脱毒过程结束。小潘说,当时她很清楚,面对的是一个更加难以逾越的阶段,心理脱毒。
“碰撞会”是社区例会之一,每周一次,只要对任一个家庭成员有意见,都可以在会上提出来。身体脱毒后的第一次碰撞会,小潘遭到了一个老家庭成员的抨击。
“她说我自私,有那么好的妈妈,可一点都不懂得珍惜”,“发难”的家庭成员自小没有母亲,情绪很激动,会后,她和小潘两人都哭了。“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很有震撼力,我突然明白,我好多年没有跟我妈好好说话了”。
小潘说,离家来京,妈妈对外的口径是“孩子去北京念书了”。吸毒,这是她和母亲两个人的秘密。9年来,妈妈一直为此编造各种各样的谎言。她一直没找过工作,妈妈对外解释“她想在家搞创作”;她昼伏夜出,妈妈称“感受另一种生活”。每一次戒毒,妈妈都守在床边,她一犯瘾,妈妈就背过身,抹眼泪,但从不出声;每一次复吸,妈妈都不敢说话,等她情绪稍微稳定,就跟她商量,“过几天,再试试”。可是,因为只有妈妈知道她的秘密,所以,她也就成了小潘惟一的发泄对象,“吸毒怨她,复吸怨她,晚上睡不着觉还怨她”,小潘说,她要么不理妈妈,要么声音高八度,扯着嗓子斥责她。
碰撞会结束后,小潘因为表现良好,获得特权(社区对于表现优良人员的奖励)“打电话”一次,她把电话打给了妈妈,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小潘说,从那以后,只要她情绪稍有波动,就会有成员问她,“你忍心让你妈妈再次失望吗?”而且,自从重新找回母爱,她变得多愁善感了,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花开花谢,常深有感触;看到新成员经历身体脱毒的痛苦,她总要找点事干,让对方知道,她在默默地支持她。“我突然发现,多愁善感原来是人生很美妙的事。吸了那么多年毒,我居然把这样美妙的事都吸掉了”。
强制戒毒所搬到顺义后,戒毒楼新设了一个展览室,陈列了各种毒品。小潘说,走入展览室前,她心里一直打鼓,担心看到白粉“这个老朋友”,身体和心理还是会条件反射。可是,真的与白粉面对面时,她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她打电话把这件喜事告诉了妈妈,“坚持了这么久,这次终于没有白费”。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王姝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王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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