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拿回扣呈倒金字塔
是不是每个医生都能拿到同样多的回扣？对于记者提出的这个问题，胡风回答：“不是每个医生都能拿到这么多的回扣。回扣拿多少，在医院里也是有严格的等级之分的。回扣收入的多少，基本上与职权大小成正比。职权越高拿得越多。换一种说法，也就是一种倒金字塔的关系，职位越高的人，必然是人数最少的，却拿最多的利益；职位越低人数最多的，却拿最少的利益。”
胡风说，一种药品医生能拿到15%-30%的回扣，一个副主任以上医师一个月能拿到几千元甚至上万元的药品回扣。 一个科室的行政主任能得到的回扣就更多了，因为每一种药品进入医院都要先由相关科室行政主任提出申请，再经过药房主任、院长层层审批。科主任是药品促销员最主要的公关对象，科室主任对整个科室的总用药又有另外的抽成，此外大部分年轻医生的回扣也常常落入科室主任之手。
“以福州某医院为例，肿瘤科主任李玉明一年的药品回扣收入，保守估计也应在10万元以上。真正能拿到药品回扣的也就是院领导、药房主任、各科室行政主任、副主任以上的医生以及科主任秘书，其他的医生也有，但相比就少得多了。”（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受贿医生点钱后说“少了”
在记者的采访过程中，胡风不是第一个因为良心发现出来举报医药黑幕的。但将医生收受医药代表红包进行录像，并以声像资料的形式向有关部门举报的，胡风是第一位。
在胡风发给记者的光盘中，有40余分钟片长录像资料，详尽地记载了福州市某医院中西医结合科部分医生收受回扣的场景。录像的时间是2005年9和2005年11月，前后录了5次。
胡风说，他所联系的这家医院的医生，收受医药代表的回扣已经十五六年了，不仅很公开，而且也很自然。他们往往同时接待多个医药代表，几乎不躲开外人。在打定主意要揭露这些医生的受贿黑幕后，胡风很容易地就找到了抓取证据的机会。“我只需要将数码相机调到录像功能，放在包里，并找个合适的位置放好就行了。”胡风说。
六人轮流向主任“进贡”
2005年9月7日上午10时许，福州市某医院肿瘤科。几个医药代表相继走进肿瘤科门诊部，除了一位是男士外，其余几位全部是女士。正在上班的李玉明主任热情地站起身来接待。
胡风描述起当初的情景时这样说道，这些医药代表走进门诊部后，很快就开始相互打趣、开起玩笑来。很显然，医生与医药代表之间、医药代表与医药代表之间都很熟悉。大家进门不久，一位被称“像少女”的胖女子，首先把回扣给了李玉明，并交待要李玉明多多关照便离开了。
黄从容看起来是和李玉明关系最密切的一个，她进门诊后直接就走进门诊的另一个房间，等其他医药代表全部走了之后，才出来坐在李玉明主任身边，将一沓钱递给他。李玉明接过钱点都不点，只是警惕地回头看一下大门口，就把钱装进了白大褂口袋。
这时，门诊部又进来了一位医药代表。黄从容并不认识这名医药代表，黄警惕地问：“您干嘛的？”当得知对方也是来给回扣的医药代表时，她用手拍拍胸口：“吓我一跳！”然后起身又走进门诊里面的那个房间，让这位刚才使她虚惊一场的“同行”先办事。
胡风说，这个名叫黄从容的医药代表一个人代理了5种药：艾恒、亚叶酸钙、来曲唑片、贝莱口服液等，都是价格昂贵回扣高的药，其中来曲唑片不在医院里卖，而是由医生介绍病人直接向她买。
“为什么这么多医药代表都会在同一天向李主任交回扣？”
面对记者的这个问题，胡风的解释是：“医药代表大多会在每月的10日前把回扣给医生，这是信誉。每月的第一个星期三，是李玉明看门诊的日子，而9月7日正好是星期三，李玉明在这一天看门诊，因此，很多医药代表便赶在这一天来找他了。”胡风接着说道，一般一种药，每隔半年左右，医药代表便要宴请几名主要的医生，每次的消费大约在2000元左右，还要给每人发100元的“车马费”。
受贿医生点钱后说“少了”
2005年11月4日，福州市某医院肿瘤科医生值班室，刘明强副主任医师和医药代表黄宇小姐正在点钱。黄宇坐着一张一张数着钱：“10、20、30……”然后，手往身后一甩：“给，头孢他啶！”站在她身后的刘主任接过钱又点了一遍。这时，值班室走进一个女医生向黄宇讨要一次性水笔芯，黄宇答应明天再送来。
这是胡风提供给《法制周报》录像材料中的第二幕场景。胡风说，随后进来的那位女医生名叫刘一丁，是该科的秘书。录像中那个女医药代表说的“给，头孢他啶”，意思是指她数给刘明强的那叠钱，是头孢他啶的开单提成。
接下来，胡风描述了他抓拍到的第三幕交易场景。还是在福州市某医院肿瘤科医生值班室，一位医药代表和刘明强主任、刘一丁医生正在亲切交谈。这时，李玉明主任走进来，医药代表立刻迎上去并递给他一个信封。李主任当即抽出钱点了点，放进抽屉……
胡风说：“这样的场景太多了，但最具讽刺意味的一幕却让我怎么也忘不掉。”
让胡风忘不掉的一幕是：福州市某医院肿瘤科医生值班室，李玉明、刘一丁和一位医药代表一起走进值班室，医药代表小姐给李主任一个信封后就走了，李玉明数一下钱后大声叫道：“少了，少了！”刘一丁迅速冲出去叫住医药代表。这时李主任已经又把钱点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少，只好悻悻地说道：“没错！没错！700元！”
偏好化疗药只因回扣高
时间长了，胡风对李玉明等医生所在的这个科室非常熟悉。他说，这个科室的病人很特殊，大多数都是晚期肿瘤病人，只适合中西医结合保守治疗，但现在这个科室的主任李玉明非常排斥中医治疗，不管病人病情和经济情况如何，都是采用免疫治疗。
为什么李玉明偏好免疫治疗呢？胡风给出的答案是：免疫药和化疗药的回扣实在是太高了。
胡风说：“在使用化疗药方面，什么药贵、回扣多就用什么药。如2005年李玉明主任最爱用紫杉醇，今年他又偏好泽菲，紫杉醇本来是用于卵巢癌、乳腺癌的，泽菲只适用于非小细胞肺癌，但这个科室不管什么肿瘤，不是用紫杉醇就是用泽菲。”
“用化疗药得的回扣很高，高到什么程度？”面对记者的提问，胡风详细地列出了一组化疗药的回扣数据：“比如现在常用的紫杉醇，一支是498.99元，一次七支，一共是3493元，20%的回扣是699元；泽菲1支264.5元，一次用6支是1587元，回扣是317元；艾恒一支479.55元，一次用4支要1920元，20%的回扣是384元。”
“除了滥用化疗药外，李玉明等人还想方设法扩大病人的用药范围，比较典型的就是勉强用药或叫做‘找借口’用药，比如化疗的时候他们必定会同时给病人保肝药，不管病人肝功能是否正常；按规定抗生素是不能作预防性使用的，但现在的医生，无论大小手术，哪怕是抽胸腹水之后，都会给病人使用抗生素；病人只要说有咳嗽或喉咙痛什么的，也会被用上抗生素；肿瘤病人发热原因多种多样，但医生必定使用抗生素。”胡风说。
独家对话
最可怜的人也遭受盘剥
作为一个医药代表，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掉自己的饭碗？医生与药代的回扣交易往往很隐藏，是怎样拍到这些交易场面的？医生与医药代表之间的黑幕交易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带着这些疑问，记者与胡风进行了一场对话。
记者：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从一个医药代表走向揭黑义士的？
胡风：我做医药代表这么多年，赚了不少黑心钱，但自从我最要好的同学死去，后来姐姐又遭遇同样的圈套，再加上多次在医院看到那些来自农村的患者，被医生狂宰后痛苦的表情，我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我今天站出来就是为求得良心上的一份安宁。
记者：你为什么选择这家医院的肿瘤科拍摄录像？
胡风：有三个原因：一是我长期做这家医院的促销工作，和这些医生很熟悉，也知道这家医院的医生有多黑；二是我认为肿瘤科的病人最可怜，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病人，肿瘤科的医生最不应该收受药品回扣；三是这家医院的肿瘤科情况很特殊，这个肿瘤科以前很出名，是福建省内最早开展中西医结合治疗肿瘤的医疗单位。
记者：国家开展反商业贿赂专项斗争已有几个月了，现在这家医院的情况如何？
胡风：据外地回来的医药代表说，现在福建部分县级以下医院药品回扣基本不存在了，医生不敢收，医药代表也都望风而逃。但在福州某医院，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医药代表照样在医院乱窜，医生照样热情接待各个医药代表。一些医院也在搞什么拒收药品回扣签名活动，其实都是作秀。就像在福州市某医院，甚至在这期间还出现不少新的有回扣的药品，如氨肽素、福能等，更奇怪的是本来没有回扣的‘安素’（一种营养品），在5月份也派来了医药代表。
记者：你把这些情况向政府部门举报过没有?
胡风：向卫生主管部门举报过，但最后那些材料都转到这家医院领导手里了。
记者：处理了没有？
胡风：仅仅要他们自查自纠而已。听李玉明主任说他们经过分析录像等材料后认定是同科室的医生干的，李主任公然对我们宣称医院领导都替他们出谋划策，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说，福建省卫生厅、省药监局的某某领导都是他同学，市委里他也有亲戚，他不怕有人告，劝慰我们不要担心。并对同科室被怀疑的举报人进行报复。听李玉明主任讲，医院领导甚至在中层干部会和职工大会上把他们怀疑的举报人当作“破坏团结”的“八荣八耻”的反面典型来攻击。
记者：你熟悉这位被怀疑的举报医生吗？
胡风：不是很熟悉，在这个科李玉明、刘明强、刘一丁三个人是“铁三角”，他们要求我们在这个科室只能与他们等人联系，所有医生的回扣都要交给他们去转交，否则就有在这个科室被停用的危险，另外这个医生也不爱和医药代表接触，所以对他不是很了解。
采访结束后，胡风告诉记者，他已将载有福州市某医院部分医生公然收取医药代表回扣红包的录像光盘寄给中央有关部门，希望相关责任人尽快得到处理。他表示，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与医药黑幕作斗争的决心不会改变。
本报记者 朱春先/文 摄影记者
伏志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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