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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参与铁路建设的农民工有觉果的手机号,而觉果的手机上又存了不少青藏铁路火车司机的电话
他拍摄的角度,多为仰角或平视。对此,觉果的解释是,在自然面前要“敬畏”,对拍摄对象要尊重
觉果为青藏铁路拍摄数千张照片,却几乎没在沿线为自己留影……从铁路动工的第一张照片起,5年来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历史时刻
新华社拉萨7月1日电(记者周轶君)2006年7月1日,在青藏铁路沿线奔波5年后,觉果在拉萨搭上第一列驶离家乡的火车,前往青海省格尔木。
1978年,时年14岁的觉果从藏北出发,骑马两天赶到班戈县,转乘卡车至那曲,再坐公共汽车到格尔木,行程一星期。在格尔木,他生平第一次吃西瓜,啃了一口马上吐出来。他在牧区生长,不知道西瓜要切开吃。
2001年至今5年间,觉果以新华社西藏分社摄影记者身份,将近100次往返于青藏铁路格尔木—拉萨段施工现场,记录下铁路穿越高原的每一个历史时刻。他希望西藏更多地融入世界,分享物质文明,同时输出藏族特有的文化。
青藏铁路完工,觉果说“古老大地上的新鲜事情”刚刚开始,他将继续拍摄下去。
不少参与铁路建设的农民工有觉果的手机号
半年多前的一天,20多名曾在青藏铁路工作的民工来到拉萨。他们打电话给觉果,说想在布达拉宫门前照相。觉果马上赶到那里,给每人照了一张像,自己掏钱冲印,又一一寄给他们。
一名新华社记者说:“青藏铁路沿线做饭的师傅都认识觉果!”不少参与铁路建设的农民工有觉果的手机号,而觉果的手机上又存了不少青藏铁路火车司机的电话。
“这人叫胡彦林,甘肃人,他很自豪!”觉果指着一张火车司机的照片说。画面上的胡彦林从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喜滋滋望着前方。
在觉果电脑的“图片库”内,辟有“铁路工人”和“火车司机”专栏。在空旷的青藏高原上,觉果能看见的人,就是这些一铁镐一铁镐、一根枕木一根枕木建设铁路的农民工。他记忆中最难忘的形象,是在风火山背负氧气瓶、鼻孔里插着输氧管干活的工人们。
白雪皑皑中,印有“中铁十一局”字样的施工架,在拉萨河上昂首挺立。当时气温零下30摄氏度,觉果仰面躺在雪地上拍摄。
提到与铁路工人们“同吃同住”,觉果的眼睛亮起来:“城里人没有饥饿感……与那些工人在一起吃饭,一大锅白花花的肥肉加白菜,大家蹲在路边吃,爽啊!”
工人们通常主动借碗给他,说“让记者先吃”。无论迎风,还是下雪,觉果和他们一起“哗啦啦”地吃。
在海拔4000多米的安多轨排生产基地,觉果走进女工工棚,拍摄她们的日常生活:一人高的氧气瓶边,一名女工在梳头;业余时间打毛衣、听情歌;漫天大雪中施工;生怕晒黑,戴上头巾口罩工作……觉果说,“她们跟我无话不谈,但在她们面前,不能提家庭、孩子,一提就泪光闪闪。”
“她,20岁出头,后来在铁路上找到了老公。”觉果指着照片上一个站在铁轨前的女孩说。有关青藏铁路的图片拍摄,大多是觉果自己找题目。他拍过铁路女工、铁路夫妻,同事说,他总是选取特别人性的角度。
觉果说,自己身上没有故事
虽然出生在海拔4700多米的纳木错,在拉萨生活多年,觉果上到海拔四五千米的青藏铁路施工地同样因缺氧而彻夜难眠,冻伤、紫外线灼伤成了家常便饭,一星期前采访造成的肩头蜕皮至今未愈。
大部分时候,记者们在铁路沿线兵站借宿,有时也在荒郊野外搭帐篷住。觉果总是把条件稍好的房子让给同行记者,饮食上也会首先关照他们。身为摄影记者,觉果比同行的文字记者更加起早贪黑。
曾经与觉果同行的新华社记者裘立华说,铁路线上的采访多数时候枯燥乏味,幸好觉果天性乐观,大家一路说笑,似乎不觉得苦。有时车跑了很久不见一人,只有光秃秃的山头,摄影记者们也会“发泄”一下,相互摆拍怪异造型。裘立华说,这才是铁路线上采访的真实状态。
觉果说,自己身上没有故事
。车在高原被冰雪冻住,半路求救等都算不得什么。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一辆汽车在结冰的坡上打滑,阻断交通,后车排出去13公里。觉果一行人乘坐的“丰田”4500型吉普车深陷雪中。当时的气温零下20摄氏度左右,这样“堵”下去会冻死人。
觉果当机立断,组织大家下来推车。同时,他“扮演”交警,疏散车辆。他还在第一时间给青海、西藏两地交警打电话,说明情况。交警随即赶来,为堵在路上的司机、乘客送食物。
出身牧民的觉果会与牦牛“对话”
觉果出生在藏北纳木错湖边,至今家里70多口人还生活在那里。小时候,他的“任务”是牧羊。遇到雪天,怕弄湿靴子,就把靴子脱下来,挂在肩头赤脚走。两只脚冻得麻木,“这时候想,要是遇到牦牛拉屎就好了,可以把脚伸进去暖和暖和。”
看到他拍摄的青藏铁路沿线野牦牛,外人也许会惊讶,觉果何以靠近那些野生动物?
牦牛性格温顺,再加上出身牧民的觉果会与牦牛“对话”,吹口哨或低声吆喝,这些动物自然服帖。“我刚出生,就被装进竹筐,挂在牦牛背上。”
觉果自有他的视角。同行们说,觉果的照片喜用大色块,与藏族天生对色彩敏感不无关系。而他拍摄的角度,多为仰角或平视。对此,觉果的解释是,在自然面前要“敬畏”,对拍摄对象要尊重,拍摄角度反映了摄影师的态度。
觉果老家纳木错是著名的赛马之乡。他自称“马背上的最后一代”,因为通了公路和铁路,马作为交通工具渐渐退出藏族人的生活。他不指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理解父亲骑马上学的历史。
他很高兴家人今后可以搭乘火车到拉萨看他。至于铁路通车对西藏带来的冲击,觉果说,“有些变化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希望西藏更多融入世界,分享物质文明,同时输出西藏独有的文化。”
“即便没有指派我拍青藏铁路,我也会去”
妻子眼中,觉果是个“本分、不贪心”的人,“他总说,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够了。”拍摄青藏铁路的记者不少,但觉果是惟一记录下全过程的藏族摄影师。
同事说,觉果是个“有心人”,他有意记录下西藏的每一件大事。“即便没有指派我拍青藏铁路,我也会去!”觉果曾经说,拍摄铁路不为名利,“记录”本身就是一切。
觉果为青藏铁路拍摄数千张照片,却几乎没在沿线为自己留影。他镜头中的青藏铁路,涵盖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有晚霞,有彩虹,从铁路动工的第一张照片起,5年来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历史时刻。2004年4月一个深夜,他得知第一辆机车出现在西藏自治区境内,立即驱车400多公里前往现场。
觉果不愿为他的坚持赋予特殊意义,他说,直觉告诉他,青藏铁路通车是“古老大地上的新鲜事情”,他的使命就是“记录”。
他只是一遍遍地说:“第一次坐火车出去啊”
觉果近些天的口头禅变成“铁路都快通了,你还……”譬如,去餐厅吃饭,服务员迟迟不上菜,他会说:“铁路都快通了,你们还这么慢?”
公路开通前,住在纳木错的父母来拉萨看望觉果,需要骑马一至两天至当雄,再坐几个小时汽车,沿青藏公路到拉萨。公路开通后,家人先坐卡车到当雄,再换乘汽车。
觉果希望家人能尽快坐上火车来拉萨,更舒适,价格也比坐汽车便宜。
铁路令他兴奋。一次,在那曲采访,一辆工程车忽然出现在铁轨上,觉果狂奔着跟拍,那是他第一次在西藏境内看到火车,尽管只是一台机车。
接受采访时,他不止一次说:“7月1日,我第一次坐火车离开西藏啊!”问他坐火车与以前坐汽车、坐飞机出藏有何不同,他说不出所以然,只是一遍遍地说:“第一次坐火车出去啊!”
每次从铁路回来,觉果都带给妻子一堆脏衣服。“前几天院子里还晒着他的帐篷呢。”妻子廖勤指着院内竹竿上的睡袋和户外服说。
觉果每次跑青藏铁路,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两个月。一次,廖勤有事外出,觉果又要跑铁路,竟关照旁边一栋楼的老太太往他家院子里“空投”骨头,免得两条宠物狗饿死。
觉果曾经拍摄一名铁路工人,肤色黝黑、嘴唇开裂,脸上多处冻伤青紫。廖勤说,觉果采访结束回家时,有时也是那个模样。“还好,他在路上常给我打电话。”妻子脸上现出一丝欣慰。
(新华社专稿)
采访手记
觉果其人新华社记者觉果。(资料片)
采访觉果,并非易事。图片背后的艰辛,他轻描淡写。大部分细节,还是由他的同事和妻子说出。
藏族大多无姓,“觉果”在藏语中意为“男子汉”。“男子汉”觉果身材魁梧,脸色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谈青藏铁路之前,觉果先给我放映两段影片,一是他家乡纳木错的赛马大会,二是他拍藏族最重要宗教仪式之一——转神山的过程。
看第一段影片时,他不时指着荧屏上骑马射枪、扎长辫子的藏族少年说:“我小时候就这个样子。”
第二段影片拍摄于2002年。片中的觉果手持相机、身穿户外服,虽然与众人打成一片,但在那些满面风霜、一身藏袍的当地人中间,他还是显得异类。
觉果的汉族妻子比他更热衷于观察周围发生的变化。妻子廖勤看到觉果老家的人放弃使用木桶打酥油茶,改用PVC塑料管,十分痛心。个中缘由,她解释说,“就像大城市居民20多年前流行穿‘的确凉’,现在又觉得土布好……”
觉果的经历,在他身上表现出矛盾的两面:他自称不太喜欢现代的东西,如不用电子邮箱,全让妻子代劳;另一方面,又认为没必要坚持某些“落后的东西”。
他十分关注其他媒体对青藏铁路的报道,希望了解别人看待同一件事物的不同眼光。他说,人应该常常跳出自身文化背景思考问题,因为改变不总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周轶君 新华社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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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果摄影作品——错那湖风光。(资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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