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药价虚高还在继续

　　新特药品的医院平均售价是平均出厂价格的7.6倍，普通药品的医院售价比药店零售价高的达几倍以上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帅政

　　药价虚高是多年来老百姓看病贵的重要原因之一。山西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最近开展的一项专题调研显示，药价虚高问题至今严重存在，而且十分普遍。山西省食品药品监督局局长高国顺告诉《瞭望新闻周刊》，大批药品的销售价格仍然明显高于出厂价，加上销售费用，造成严重不良后果。

　　重点在新药“重灾区”在医院

　　据调查发现，药价虚高重点在新药。

　　这次调研，山西药监局抽查了市场上流通的30种新药，结果显示，价格普遍虚高，其中抗生素类、抗肿瘤类、心血管类、神经营养类药物等，虚高程度尤为惊人。如山西普德药业有限公司生产的抗癌药紫杉醇注射液（剂量30mg），出厂价193.6元/支，医院售价767元/支，价差573.4元；剂量为100mg的紫杉醇注射液，出厂价420.3/支元，医院售价1994元/支，价差1573.7元。由29家企业生产的抗肿瘤药亚叶酸钙，零售价最低为3.95元/支，最高199元/支。由昆明宇斯药业有限责任公司生产的鱼腥草注射液，出厂价2.2元/瓶，医院售价36.6元/瓶。抽查的30种新特药品中，医院平均售价是平均出厂价格的7.6倍，差价最小的1.5倍，最大的26倍。

　　在调查中还发现，药价虚高的“重灾区”在医院。

　　2006年，山西省人民医院等省城100家医院联合招标采购药品7389个品规，调查显示，所有品规的药品售价都高于药店零售价，有的高出许多倍。据测算，其中3500多个品规的药品价格存在不同程度的虚高，占药品总数的47%。例如，广东永康制药厂生产的血栓通注射液，药店零售价25元/支，医院售价81.6元/支；石家庄制药集团中诺药厂生产的头孢他啶注射液，药店零售价15.5元/支，医院售价51.6元/支；山西博康制药厂生产的头孢曲松纳注射液，药店零售价22.8元/支，医院售价61.2元/支。据对10家零售药店的40种药品进行调查，医院售价比药店零售价平均高出30%，高的达几倍以上。

　　高国顺局长强调指出，医院的药品都是通过集中招标采购的，“招标使医院的药价虚高合法化”。

　　成因复杂与规则错位

　　这项专题调查发现，我国药品价格形成机制不科学。现行药品价格包括政府定价、政府指导价和市场调节价。政府定价、政府指导价的程序一般为企业提供定价依据，物价部门审批或备案。据对某省物价部门的调查，省、市12个物价部门中，负责药品定价的工作人员平均不到2人，受专业知识的局限，加之缺乏科学的测评方法，物价部门对药品的生产成本很难做出正确的测算。当生产企业虚列成本、多计费用时，物价部门很难发现企业的不法行为并予以纠正，使许多药品，尤其是新药定价虚高，给药品经销商和医院抬高药价提供了政策依据。以亚叶酸钙为例，目前市场上这种药品共有29家企业生产，具有3种剂型、12个规格和17个商品名。这种多剂型、多规格、多品名的药品，价格按理不应有过大悬殊，但目前市场零售价最低为3.95元/支,最高达到199元/支。

　　同时，新药概念和审批环节存在缺陷。目前的大部分新药多为换名不换药的“变脸”药。统计资料显示，在2000种常用药品中，同种药品有4个“商品名”的占20%；5个“商品名”的占25%；6个“商品名”的占25%；7个“商品名”的占15%；有的药品甚至有几十个“商品名”。在调查的9000余个品种中，具有“商品名”的占50.7%，其中只有20%的具有真正的商品名，其余为文字型商标。“一药多名”的背后往往存在“药价虚高”问题。“一药多名”现象暴露出了药品注册、名称管理存在的问题。一些药品生产企业改变剂型或规格，换个包装和名称，就申请“新药”，而药品注册管理不善，新药审批界定不严，导致药品生产企业成分相同但剂型或规格不同的“新药”过多过滥，为换名没换药的“新药”价格虚高创造了条件。

　　“以药养医”加重了药价虚高。调查显示，山西省县级医院政府补贴每年只占人员经费的60%左右，省级医院仅占人员经费的20%左右。医院普遍“以药养医”，以维持正常经营和发展。从调查情况看，省级医院药品收入一般占到医院收入的40%～50%，市级医院占到50%以上，县级医院占到60%左右，乡镇卫生院占到80%左右。尤其是国家规定医院药价在进价的基础上顺加15%，使用进价高的药品医院利润也高，药品的利润大小直接关系到医院收入的高低，这就驱使医院更愿意采购和使用高价药品。还有不少医院在现行医疗体制下采取科室承包、分设门诊、处方挂钩等不规范手段，鼓励销售药品，实行创收分成，医生趁机开大处方、用高价药，使价格虚高的药品大行其道。

　　药品从生产到消费终端环节过多。新药从出厂到患者手中，一般要经过“药厂—全国总代理—大区代理—省级代理—地市代理—医药代表—医院药事管理委员会—医院药房—医生（科室）—患者”九个环节。新药售价的70%～90%用在了这些中间环节，每个环节都要加码获利，最终都要进入药品价格。

　　药品生产领域竞争无序，商业贿赂问题相当严重。我国现有药品生产企业4460家，而药品销售额占全世界1/3的美国，药品生产企业不到100家。企业低水平重复建设，产品结构雷同，产能大量过剩，为了生存和发展，企业纷纷采用仿制品种，改变剂型、规格，改变给药途径等“变脸”手段，不断提高药品价格，并通过给医院医生和有关人员好处，拓展市场，扩大销售。据业内人士反映，药品中标后，供货商为开辟医院市场，用于打通医院各个关节的费用平均达药品售价的38%左右。山西大同某药厂生产的注射用阿莫西林/舒巴坦钠，每支0.75g，出厂价9元，中标价34.69元，医院售价39.90元，给大夫提成13元，是医院进价的40%。医生每开一支售价767元的紫杉醇注射液，可以得到380元回扣，占售价的近一半。晋城市某医院“非典”期间受赠的1000支头孢拉定注射液，因没有回扣，一年中仅开出2支，而从其他渠道购进的同剂型的头孢拉定注射液，临床却大量使用。

　　遏制药价虚高的政策思路

　　药价虚高导致医疗费用大幅增长，加重了患者负担。据对三甲医院的调查显示，子宫肌瘤、腰椎间盘突出、胆结石三种常见病手术治疗用药费用，与2000年相比，分别增加了97%、161%和114%。山西吕梁山区的四个国家级贫困县，50岁以上的癌症患者中只有14%到市级以上医院就诊，其余的大部分因巨额医疗费用放弃治疗。这四个县的特困家庭中，因病致贫的占40%以上。

　　药价虚高也加重了药物滥用。去年由于滥用抗生素，山西省共报告发生36例严重不良反应，造成4人死亡。太原市聋哑学校338名在校学生中，有260多名是不合理用药造成的。据对2005年100名小儿肺炎患者的病历调查显示，不首选基础药物进行治疗，直接选用二线抗生素的达到87%以上，其中同时使用两种以上同类抗生素的占到31%。受利益驱动，违反抗生素使用原则，滥用抗生素，给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埋下了隐患。

　　解决药价虚高迫在眉睫。山西药监局在这项专题调研的基础上，提出了若干政策建议。

　　——在医疗卫生体制改革中解决药价虚高问题。基本思路是在医院改革中实行“三个分开”，即：非营利性医院和营利性医院分开、管办分开、医药分开。在目前实行“三个分开”还有一定难度的情况下，为了在医院环节控制药价虚高，可采取三条措施：一是严格医院用药管理，医生用药应从国家规定的医保目录药品中选择，确需使用目录规定外的药品，医生要征得患者或患者家属认可同意，并允许住院患者凭医生处方到市场购买；二是严格医院处方管理，医生开具处方时必须使用药品通用名，严禁将药品商品名、商标当做药品名使用；三是实行医药分开核算，分别管理，收支两条线。

　　——建立科学规范的药品价格形成机制。一是建立由有关行政部门及相关专家参加的药品价格审定委员会；二是扩大政府定价药品的范围，将《国家基本药物目录》的药品全部纳入政府定价的范围，增强政府对药品价格的控制力；三是实行药品定价听证制度，形成公开、透明的价格形成机制；四是建立药品价格动态监管制度，改变“一次定价、长期不变”的现状。

　　——加强药品审批环节管理。加强对药品研发的监管，切实增强对药品研发过程和环节的控制，保证生产企业申报的研发资料的公平性、真实性和准确性；健全新药审批制度，切实改变一个品种上百家企业集中生产的局面，对于改变剂型、规格等药品的申报，应从严审批；对于同品种抽验多批次不合格的药品，应注销其批准文号，实现药品批准文号的动态管理。

　　——解决药品生产经营低水平重复问题。尽快修订《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GMP）、《药品经营质量管理规范》（GSP），进一步提高行业准入门槛，从源头上控制低水平重复建设问题；充分利用监管手段，严格GMP、GSP认证后的监督检查，淘汰一批条件差的药品生产、经营企业，促进企业规模化发展；切实加强行政监督和技术监督，加大监督检查和监督抽验的频次，采取吊销和撤销许可证等严厉手段，打击违法违规行为。

　　——大力发展现代药品物流配送。有重点地促成一批覆盖区域广、销售规模大、管理水平高、运作能力强的现代药品物流配送企业。加快推进药品的电子商务物流，从而减少药品流通环节，形成安全高效的药品物流网络。

　　——治理商业贿赂。严厉打击医药购销活动中关键环节、重点岗位、有关人员收受回扣、开单提成等违法行为；整顿治理代理经营中借用他人证照、代开发票等不规范经营行为；坚决查处公务人员在行政许可、行政监管过程中以权谋私、收受贿赂、失职渎职等行为，为解决药价虚高创造良好的市场环境和法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