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对公式感兴趣”
同去支教,冼骏强一开始采取的教学方法却不怎么受学生的欢迎。
冼骏强2002年毕业于香港大学机械专业,被安排在马颈坳中学,教初二物理。
让他惊奇的是,这里的学生好像“只对公式感兴趣。”
冼骏强在中学时接受的是启发式教学,老师一般都会说很多例子,可能是书本上没有的,但在生活里可能会用上。
他给学生讲“凸透镜”这一章节时,先简单说了光和线的原理,然后开始启发,列举放大镜、显微镜、投影仪的例子,让学生去想,为什么这些仪器会达到一定的效果。
“学生们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冼骏强有些失望。他发现学生们习惯的方式是,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在下面听,知道公式之后,按照公式去做练习题。“
冼骏强最后还是改变了教学方法,先说凸透镜原理,然后再说投影仪原理,一步一步讲下去。
“多一点耐心好了”。他意识到,学生接受方式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潘嘉琪在和学生及家长的相处中,也发现了一些自己不大理解的事:山里的孩子认为打工比上学还好,挣点钱买件皮衣就是很好的事情。
山里孩子的父母不关心子女的成绩,因为看不到读书的好处。
山里的孩子自理能力很强,会农活,会洗衣做饭,也会在夜里翻墙头跑到街上的网吧,会打游戏、会用QQ聊天。“但却不会用网络搜索,不会使用E_mail”。
是否要和学生平等?
听到有“香港老师”来教他们,马颈坳中学的初二学生最关心的是,老师长什么样子。
“短头发、戴着黑眼镜、有点胖”,15岁的梁安秀回忆第一次见到冼骏强时的样子。同学们的感觉是,“老师不像电视上看到的香港人”。
但他们很快发现了老师的特点———很好相处。他经常在下课时组织学生做游戏,还会跟男生一起打篮球,“以前从来没见过哪个老师跟我们一起玩。”
班上同学的眼镜坏了,冼老师星期天带他去吉首配眼镜时,还带上了好几个人。“我们还吃了‘德克士’(一种外来快餐)的炸鸡腿。”梁安秀说。
更让他惊讶的是,冼老师生日的时候还叫上了好多同学一起去他的宿舍吃蛋糕。
“他们用奶油将我糊成了蜡人。”冼骏强大笑。他也发现,最初很羞涩的学生们和他在一起一点拘束都没有了。
“在香港,老师和学生之间就是一种朋友之间的平等关系。”冼骏强觉得这些很正常。
在马颈坳中学校长黄绍荣看来,这种平等在当地的师生之间恐怕一时还难以建立:“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受孔孟之道影响,讲究师道尊严。”他说,但实际结果不是学生尊重老师,而是怕老师。
尽管他也觉得老师和学生之间应当是平等的,但是,“这个弯恐怕一下子也转不过来。”
德育“盲区”
吉首市河溪中学去年安排了三名支教老师,两女一男。
今年3月,“弯腰拾脏、美化校园”在全校展开,这是三名支教老师看到农村学校的卫生习惯差而发起的活动。
“应该说通过这次活动,校园的环境确实得到了一时的美化。”学校初三年级班主任梁富豪说,但这样的活动在学校里搞得太少了,主要就在学雷锋日前后应景搞一搞。
支教老师朱小媚也觉得,在当地学校里这种培养学生责任感的活动太少。
24岁的朱小媚去年毕业于香港浸会大学英语专业。她在香港读小学和初中时,几乎每一两个星期就会去孤儿院、敬老院一次,或是到公共场合从事义工活动,到大学也一直如此。
“所以我们到偏远穷困的地方支教,不会有什么人会觉得不应该。”
支教的大学生到达湘西后,根据项目要求,每周都要去家访,最远的要步行20公里山路,翻好几座山头,有的还没有路,要坐船才能到。
家访过程中,她就发现孩子不是没有爱心,看到家里老人上床不方便,孩子也会扶老人上床。
“一旦到了社会上,好像孩子身上的这种习惯就缺失了。”朱小媚说,这说明不是孩子们没有爱心和责任感,而是没有人去引导他们。
河溪中学校长覃爱国觉得“社会责任感和爱心教育是当前教育的一个盲区。”
但作为一名校长,他想过改变这个局面,但他有他的苦恼:如果每周来一次这样的活动,将会占去老师多少的教学时间?占去多少学生的学习时间?
这个问题的背后是愈演愈烈的考试大战,“虽然我们喊了十几年的素质教育口号,但在高考的指挥棒下,又有什么办法?只好为了教学牺牲德育。”
谁是“差学生”?
期中考试,最让李树荣开心的是一个考了71分的孩子。
李树荣毕业于香港浸会大学政治及国际关系学系。他来到在马颈坳中学支教后,发现这里的学生基础差距很大,他所在的班级有的成绩很好,有的连26个英语字母也不会写。
他发现,内地的老师有“抓优放差”的倾向,对差学生几乎不管。
“我自己也曾经是个‘差学生’”。李树荣笑着说,他在中考前一年的英语成绩就很糟糕,但他的老师没有放弃他,在假期组织同学帮他,测验之后第一时间批改李树荣的作业,最后他顺利通过了中考。
这个考71分的孩子上次地理考试只考了9分。李树荣找到这个孩子,肯定他是个聪明的学生,并表扬他回家干活时的勤快,“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李树荣说。
他说,在香港,不论学生成绩是好是差,老师都能一视同仁,总会表扬成绩差学生其他方面的优点,比如运动、音乐方面。而这方面,内地老师好像并不重视。
校长黄绍荣说,李树荣和他交流时也谈到过这个问题。他认可李树荣的观点,但是,在升学率重压之下,为保证升入高中的人数,老师不得不重点抓几个好学生,保证考试时出成绩。
就拿校长一职来说,学年结束教育局要对他进行11项指标的考核,其中教学这一块就占了40%,“我能没有压力吗?”
在学校,朱小媚还兼了一个班的副班主任。“班主任好像什么都要管。”她说,就像是孩子的家长,学习、生活什么都要管,住校的学生生病了,还要送孩子去医院。
这和香港的班主任有很大不同,他们只是管理日常事务,纪律不好的学生学校有训导组去管,心理不好的有辅导组,再管理不好的还可以求助学校的社工,学生还有自我管理的组织风纪队。
让朱小媚奇怪的是,班主任虽然什么都管,但却什么也不记录,只到学期结束填写一张成绩单。
而在香港,特别注意记录学生平时的表现,旷课、打架、不诚实这些缺点都一直保留在学生的档案,如果记录多了,将来找工作都不好找,所以香港的学生很怕犯错。
“但在河溪中学这里,只要你期末考试好,平时的不良表现都可以一笔勾销。”朱小媚觉得在香港这是不可思议的。
内地的教育者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知易行难。
吉首市教育局副局长陈俊杰说,当地现在也在进行课改,逐步用平时的积累代替一张试卷的现象。
“但这条路要走起来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多长我也看不清。”陈俊杰说,从10名支教学生身上,他看到了两地教育的差异,也带给了他很多新鲜的东西。
令他高兴的是,这10名学生回香港之后,今年8月,由安利公司和香港新一代文化协会将赞助第二批10名香港学生,继续到原来三所学校支教。
“帮助农村地区搞好教育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需要大家一起努力。”作为“老支教”,朱小媚已经决定,回去后到香港新一代文化协会工作,为下一拨支教成员服务,她将在7月14日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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