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沙尘暴刮得天昏地暗,沙粒把脸打得生疼,眼前能见度不到1米。二赴吉林通榆寻找万平的途中,记者充分领略到了科尔沁沙地的“暴躁脾气”。
“你们这十几户乡亲,在为吉林省西部近千万农民承担着风险……”53岁的万平正领着“科尔沁沙地葡萄分会”的成员在新合屯村民王凤武家开会。 慷慨激昂地讲了两个小时后,老万满头大汗。末了,王凤武不无担心地说:“老万,你这杆大旗可千万别倒;你倒了,我们就都完了。”
新合屯,是吉林省最西边的一个屯。在当地绝大多数人眼中,外来户万平是个“疯子”,而且“病”得不轻——试想一下:有谁会把70多万元白白地“扔”进沙地里?
辞去公职自费治沙
外表又黑又瘦,一身皱巴巴的迷彩装,一块银色怀表斜挎在身上。如果不是头上戴着志愿者的红帽子,记者眼前的万平,和他周围的农民没什么两样。
“已经和6年前判若两人”,万平掏出他从前的照片。照片上,万平西装笔挺,脸色红润,身体微胖,整体气质很符合其“吉林省长山热电厂环保工程师”的身份。
2000年6月,47岁的万平辞去公职,带着26万元积蓄,跑到吉林西部自费治沙。在一片被通榆县领导称之为吉林西部“条件最艰苦、环境最恶劣、经济最落后”的流动沙丘上,万平赤手空拳地建立了一个方圆85公顷的生态示范区。
亲戚朋友不理解万平,当地农民也认为他是“精神病”:一个人,跑到这片“鸟不拉屎的沙坨子”上来干啥?
“干啥?35年前,我响应国家号召到这里下乡,在5年零9个月里,通榆的乡亲们用玉米面把我养大,更给了我无私的爱和关怀。我发誓一定要报答农民的深情。1996年,我重回通榆,看到日夜思念的乡亲们仍住在30多年前的老房子里,滚滚黄沙正无情吞噬着自己曾劳作过的土地,这怎能让人看得下去?”万平神情激动。打那之后,他几次为通榆县招商引资都没有成功,“环境太差了!我决定辞去公职,先来治理环境,然后带领乡亲们一起致富!”
与天地斗,搏出沙漠绿洲
茫茫荒沙,寸草不生,地表温度超过40摄氏度。推出平地,盖房子,打井,围工程围栏,恢复植被……离承包点最近的新合屯农民只是远远地看着,却很少有人来帮万平一把。
“整整1年,我没洗过脸,没洗过澡,没刷过牙,每天回来也不想吃饭,一挨床板就睡着了。”万平苦笑着说。妻子白利华曾催丈夫洗脚,等端来水,却看见万平裤子才脱了一半,就倒下睡着了,她偷偷抹去眼泪,再也没催过他。
2001年春,万平着手建造防风林。挖树坑时,挖到1米深还是干干的沙子,万平用帽子捂住脸哭了:“土地已经贫瘠到什么程度了?”那一年,万平栽下的5000棵杨树和1万棵沙棘全军覆没;流沙过处,眼睁睁地看着树苗被一点点地覆盖,万平疯了似地扒沙,徒劳的忙碌后,他欲哭无泪。
2002年,他用打浅水井的办法,栽种了两万棵杨树的防风林。与此同时,万平栽种下大量灌木。到第3年,示范区植被已从零覆盖率恢复到95%以上。茫茫沙地中,万平的“据点”像一个绿色孤岛,据前来考察的北京师范大学植物专业的师生认定,示范区已有植物百种以上,动物数十种。
示范区内的野兔、狐狸给万平引来了危险——常有偷猎者来袭。一次,内蒙古过来3个偷猎者,骑马牵狗,万平刚要追,被却一旁的农民拉住:“你敢去,他们就敢揍死你。”
“揍死了,就是又一个索南达杰。”万平拦住3人3马6条狗,高喊了两句话:“请你们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动物没有了,人就没有了!”之后,双方长久地对峙着。
“狗就在我脚边绕,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但不那样,这种事就永远没完。我就是要告诉他们,万平不怕死。”万平说。
近百顷绿野上,万平只带着一名农村青年在兢兢业业地守护。曾经几度晕倒在沙坨雪地上的万平,一直记得父亲说过的话:“用你的知识和阅历,做你认为有意义的事,如果那里没有困难,也就不用你去了。”
说服乡亲们一起干
一个严重的现象刺激着万平:“我一个人在这边拼命治理恢复,可另一边,大批农民还在破坏着生态。”
通榆县境内有沙地26万公顷,当地农业人口占全县人口的70%以上,农民靠大面积开垦沙地和散放牲畜获得微薄收入。新合屯一位60多岁的王姓农民,家里养了108只羊,他对记者说:“我们没有办法,地里不打粮,只有养羊、开更多的地,越开越邪乎。”
“只能用小块土地上的效益,来使更大面积的土地得以解放。”试种过绿豆、香菇,均告失败,万平请来农业专家,鉴定的结果令人振奋:通榆县种植葡萄的条件仅次于新疆地区,而且一亩葡萄的经济效益,相当于种植15亩~30亩杂粮的经济效益。
万平想带着农民和他一起干。但看到老万花钱如流水似地栽树护草,却不见收益,没有人愿意跟着“傻了吧唧忙活”的万平干。
他“用尽各种手段”说服乡亲们种葡萄。没有技术,万平自己掏钱,请技术人员现场指导,带乡亲们外出学习;没有资金,万平借钱给乡亲们。终于,有11户村民愿意尝试,万平带领这11户村民成立了“科尔沁沙地葡萄分会”,协会的运作规程是万平出钱,获利后与村民三七分成。
现实却很残酷。2004年6月,第一批的1万棵葡萄苗栽下地,然而,2005年6月16日,一场十几年不遇的罕见冰雹突然来临,无情地砸碎了葡萄协会所有成员的梦想。“看着那一串串葡萄被雹子打落在地,心疼呐。”村民赵德荣说。
灾难面前,万平四处借钱,以10倍于市价的价格收购乡亲们剩余的几百斤葡萄,想办法弥补乡亲们的损失。
负债累累仍对未来充满信心
“老万,老万,干赔不赚!”沙地上的孩子们嬉戏时常常这样高喊。在示范区的账单上,我们看到的是负债累累的万平。
从2000年6月至今年6月,72个月的时间里,万平已经先后把75万元“扔”进了这片沙地。其中包括向亲戚朋友借的12万元,用父亲和自己的住房做抵押向银行贷到的10万元,以及近10万元的高利贷。
“知道我借钱往沙子里扔,大家都不借,包括那些我曾经帮助过的人。”万平说,借1万元高利贷,他1年要付3000元的利息,但他“保证按时还款,哪怕到那时再从别人那里借钱”。
令万平欣慰的是,虽然第一年种葡萄遭了雹灾,但信任他的那十几名乡亲,还在艰难地跟着他干。葡萄协会开会时,万平向大家透露了“股份制”的意图:按年产100吨葡萄算,每斤1.5元,1年就是30万元,届时所有人以投入按股分成,而万平的先期投入也会计算在内。万平计划通过葡萄协会的运作获利,以拉动治沙这辆马车。
“如今,大多数农民仍处于冷眼旁观状态,我把这叫‘冷站’。”万平笑着说:“等协会成员种葡萄赚了钱,就会产生示范效应,那时,会有更多的乡亲加入,从而解放更多的土地,让它们休养生息,实现生态自我恢复。”
望着不远处那一趟趟整齐的葡萄沟,望着葡萄秧上缀满翠绿的葡萄串,疲惫的万平用坚定的语气对记者说:“原来这块沙地一片颓废,是我用健康和生命的投入,把它恢复为资源,我还要带领乡亲们让它转化为优势资源。”
“我很无奈,我也希望得到政府的支持,希望得到有钱人的支持,但是没有人支持的时候,我就得自己想办法走下去。”自称“纸老虎”的万平,考虑的是自费治沙模式的出路。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农民们以为万平得到了政府的大量资金支持,政府部门以为万平得到了外国基金会的资助。实际上,县里仅给过万平几千棵树苗和部分水泥桩子,而万平的民间环保组织“通榆县环保志愿者协会”今年5月下旬刚刚注册成功,并未得到分毫国外资助。
“我的远景目标是希望有一天,既办NGO组织,同时又办企业,比如,以葡萄基地为基础,开一个榨汁厂。”万平期望他的自费治沙模式走上自给自足、略有盈余、良性循环的道路,从而具有“可复制性”,以催生更多的自费治沙者。
令万平兴奋的是,他带领的葡萄协会已经产生了示范效应。相邻的内蒙古自治区科右中旗高力板镇领导邀请万平去开发试验,一次性批给他8000亩地建经济林示范区。“环保是不分界限的”,虽然万平并不参与利润分成,但他欣然应允。
如今背负着30多万元债务的万平,仍充满希望地奋战在他那片沙地上。
本报长春7月7日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