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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日报记者 颜明华
[核心提示]
6月15日本报特别关注报道生猪市场遭遇寒流,《农业经济呼唤风险预警机制》后,记者进一步调查发现,相关统计数据表明,目前农民每饲养一头生猪亏损100到150元;而屠商宰杀销售一头猪的盈利水平已达到150至200元———在生猪行情下跌时,其利润水平不降反增。
巨大反差因何而来?为弄清其中的“内幕”,记者日前对生猪贩运、加工和销售环节进行了跟踪采访。
住在渝北区新牌坊的家庭主妇吴大姐最近回了趟区县老家,她惊讶地发现,农村的生猪价格自去年二季度起开始下跌,现已跌至每公斤4.6元,但生猪价格跌了不少,怎么自己买菜没有发现猪肉价格下降多少呢?她觉得很纳闷。
来自相关部门的调查显示:去年一至二季度,我市生猪均价分别为每公斤8.5元、8.1元,同期市场上每公斤后腿肉零售均价为14.1元、12.5元。而今年一至二季度,全市生猪均价已跌至每公斤5.4元、5.3元,降幅高达36.4%、35.5%;但同期肉价为每公斤12.3元、11.1元,降幅仅12.7%、11.2%。
吴大姐搞不明白,按常理,生猪价格下跌,肉价也应该跌呀?但消费者为什么仍在承受高价猪肉,其中的利差哪去了?
带着吴大姐的疑问,记者日前来到垫江县,对生猪收购、加工和销售的全过程进行了一次追踪调查。
养殖户:7个月,一头猪亏72.6元
6月27日下午5点,垫江县高峰镇两名生猪贩运户坐上一辆租来的货运长安车出发了。记者随车同行,在村道颠簸半小时后,来到该镇红星村1组余子昌家。
车喇叭一叫,等在屋门口的余子昌赶紧走进猪圈打开圈门,拿起竹篙将圈栏拍得哗啦作响,但两头猪纹丝不动。余子昌只得一竿打在猪身上:“起来嘛,起来坐车,又不收你车费!”
两头猪终于慵懒起步出栏了。今年67岁、背已驼得厉害的余子昌一边轻轻地用竹篙拍着猪屁股,一边叹到:“喂了将近7个月才这个样子,不晓得今天能卖几个钱!”
在余家屋后的竹林里,几个人捆住两头猪要上秤时,其中一头惊恐之下猛地尿了一泡,余子昌皱紧了眉头,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这一尿,尿脱我一包烟钱哟!”
两头猪终于被高高抬起上秤了:一头97公斤,一头101公斤。事先讲好的收购价是每公斤4.6元。一名猪贩很快就填好收购凭据撕给他,让他赶场天来拿钱。上面写着:总计910.8元,另受兽医站委托代扣每头猪仔猪阄割、首次防疫、综合防疫、消毒费计12元,两头共24元。
“还剩886.8元钱!”余子昌心有不甘,将秤的刻度反复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个名堂时显得一脸失望。
晚8点,猪贩在红星村事先联系好的7头猪全部上车。余子昌同村的何文政运气更差,他家的猪等级不够,猪贩只给了每公斤4.4元的价钱。猪贩拴好车门要离开时,他还在可怜巴巴地央求猪贩哪怕加一角钱也好,但猪贩以“生意做不走”为由拒绝了。
第一本账:农民养一头猪盈亏如何呢?以余子昌为例:仔猪成本370元、预混料90元,两项共支出现金460元。另耗了300公斤包谷、100公斤糠、20公斤油枯、30公斤黄豆,这些是余子昌自家产的,若折成市场价共计572元。“其实自家的粮食也要算钱,如果不喂猪我就拿去场上卖了”,余子昌说。
这样一来,余子昌这两头猪的成本合计1032元,共亏145.2元,平均每头亏损72.6元! 余子昌拿着收据,一脸失望。(本组图片除署名外均由记者颜明华摄)
猪贩:5小时,贩一头猪亏1.6元
上得车来,一名猪贩在车上开始合计:7头猪共689公斤,其中100公斤左右的每公斤单价4.6元,90公斤左右的每公斤单价4.4元,收购成本共3174元。“还要除去专门走村串户帮我们联系收购的人的费用,每头猪要给7块钱的信息费”,猪贩告诉记者。
将近晚9点,车抵垫江县城一民营食品厂。猪贩将7头猪赶进地秤后,倒吸一口凉气:7头猪在村里称出的总重量是689公斤,折腾这一阵子还剩662公斤!“平均每头猪掉膘3.9公斤”,一名猪贩立马显得郁闷。
这时,厂里的收购员大大咧咧地坐进了收购室。不想他一看几头猪的模样,脸色变了:“有两头猪一看就晓得喂食喂得多,要扣22公斤食重!”
“要不得要不得,掉都掉27公斤了,你还要扣22公斤的话,我们不晓得亏到哪去了!”一名猪贩赶紧赔上笑脸。
“不行!”收购员的语气没有丝毫改变。
一名猪贩是女的,而且还有不到20天就要生产了,她挺着大肚子软磨硬泡大半个小时,厂方收购员仍寸步不让。
这时,后面赶来也急着要过秤的另一拨猪贩嚷起来了。一气之下,两名猪贩憋着一肚子气,将7头猪赶回车里,“走,换个地方!”
“你看,我们老打交道都是这样子,可想而知,农民赶一两头来会是个啥样子!”一名猪贩说。
晚10点,7头猪抵垫江县城另一家食品厂,虽然收购员没打麻烦,但上秤一看:不到一小时,7头猪又掉膘6公斤,还剩656公斤!
“过段时间来拿钱!”收购员递出一张入库验收单:7头猪共656公斤,当天收购价是每公斤5.1元,总计3345元。
第二本账:其实秤上的刻度一显示出来,猪贩就已把账算出来了:收购成本3174元,卖出3345元。从运输至交售途中,每头猪除去2元检疫费、1元消毒费、4.2元地税、10元运输费和7元中介费,7头猪共计169.4元。这样一来,两名猪贩忙了5个小时,每头猪反亏了1.6元。但猪贩坦言,今天气温高,猪掉膘厉害。正常情况下,贩运一头猪可获利十多二十元,他们是以量取胜。
屠商:19小时,每头猪获利194.45元
6月28日凌晨3点,垫江县城的屠商丁老板(化名)就在县城一家定点屠宰场开工了。他这天只让屠宰场代宰了一头,是头天下午丁老板5点钟时以每公斤4.8元的单价从城郊一农户家里收购来的,重110公斤,花了528块钱。
凌晨5点,屠宰结束,支付代宰费等费用后,丁老板将还未分割的肉装上车后直奔县城某农贸市场,记者紧随其后。
两大块猪肉摆上了农贸市场底楼肉类交易区的一张案桌上。大约早上6点,丁老板将这头猪分割完了:腿子肉、里脊肉、肋排、脊排等等起码15个品种摆了满满一案桌。
开卖!腿子肉每公斤10元,肋排每公斤8元……而且这样的价格起码是食堂采购员来才买得到,一般顾客称一两公斤的话,丁老板刀都懒得动。
几个小时里,记者一直坐在旁边将丁老板的每笔收入悉数记录。8点半左右,有一个做猪腿生意的小贩花70元将两对猪腿抱走后,记者发现,销售收入已抵536元———这意味着,昨天528元的“头钱”卖回来了!
9点左右,案桌上最后剩下的少许五花肉卖出后,丁老板收工了。
第三本账:记者走出农贸市场“帮”他们算了一笔账:各色品种共卖了796.2元!另,丁老板在加工和销售环节中缴了定点屠宰费20元、工商管理费10.05元、检疫费8.5元、个人所得税4.2元、国税16元共58.75元,再扣除每天交给农贸市场的15元摊位费和528元“头钱”———在19小时里,屠商靠这头猪赚了194.45元!
三问生猪产业链
一问:谁是大赢家
记者在对生猪产业链的全程探访中发现,农户耗时半年甚至更长时间,养一头猪还得亏损70多元;而屠宰户不到20小时就从一头猪身上“挖出”190多元。谁是生猪产业链上的大赢家?
调查显示:屠商是最大的赢家!记者了解到,市场上的屠商一般分为两种。其一是像丁老板这样自购生猪后,再送定点屠宰场代宰,随后销售生猪;其二就是自身也参与经营的定点屠宰场,他们多是由猪贩供货,然后自宰自销。两者的利润水平仅仅相差收购价上的微小区别。
记者从市农业局获悉,自去年二季度以来,受市场供求关系、动物疫情、外销和出口受阻等多种复合因素影响,生猪价格持续下降,养殖户已出现全面严重亏损。尤其是进入今年二季度以来,猪价已跌至10年来的最低谷。市农业局畜牧处王华平介绍,根据国内生猪养殖业利润核算标准,猪粮比(活猪与玉米价格比)达1∶5.5时为盈亏平衡点,1∶4.5为亏损极限点,而全市猪粮比早跌破亏损极限,部分地区已降至1∶3.3!
但人们稍加留意就发现:即便生猪价格跌得头破血流,但市场上的肉价近乎岿然不动!所以,生猪价跌不仅亏了农户,消费者也没得到肉价本该相应下跌的实惠。王华平因此分析认为,生猪收购价格和肉价降幅悬殊,说明生猪行情下跌时,屠商不但利润无虞,反而有增长空间!
二问:谁“偷”走了农户利润?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农户的利润在两次垄断中被“抽取”了。
首先是猪贩联营统一收购价带来的垄断。高峰镇有9家贩运户,原是各自为政单独经营,因此一度出现相互抬价竞争的状况,但市场给了他们教训和思考。去年初,这几家猪贩终于在痛定思痛后坐到一起“友好协商”决定联营,实行统一的收购价。而当地的绝大多数农户要想自己把猪儿送到定点屠宰场,将承受近100元的运输费用,为了省钱只得由猪贩上门收购,价格也就只能由对方定了。
市农业局畜牧处的调查表明,相对千家万户仍然分散经营的养殖户而言,很多地方的生猪贩运户经历初期的无序竞争后,现已呈现组织化趋向,一旦行情波动,就联手压价,将市场风险转嫁给养殖户。
但是,猪贩的利润空间也受到制约,这就是屠商的垄断。据悉,自1998年1月1日国务院《生猪屠宰管理条例》实施起,全国规范内实施生猪屠宰定点制度,各地均对屠宰厂(场)进行了统一规划,并对屠宰资格实行严格的限量审批,在很大程度上为消费者吃上“放心肉”提供了制度保障。
但有关人士认为,定点屠宰导致了一定程度上的垄断。由于种种原因,众多的养殖户对市场反应迟滞而生产盲目,但为数不多的屠商———自身参与生猪收购、宰杀和销售的定点屠宰场,以及收猪来屠宰场代宰后销售鲜肉的社会屠商直接面对市场,却有办法通过控制价格,降低风险。
记者从云阳、垫江的一些屠商处打探得知,当感觉市场消费不足时,他们会采取独自减少或共同商定宰杀数量的办法,通过有意制造“物以稀为贵”的局面来保持价格的相对稳定。而相关部门的调查进一步证实:各区县均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这种人为控制市场以获取高额利润的现象。
以垫江为例,生猪养殖户大大小小达20多万户,猪贩200多个,但全县仅41个定点屠宰场和4个食品加工厂拥有屠宰资质。猪贩对于养殖户而言,量小灵活,容易实现组织化。屠商则是产业链终端———猪肉市场供求关系的决定者,其绝对的强势地位不言而喻。
三问:怎样给生猪产业链“治病”
“诊治生猪产业链出现的‘病症’,迫在眉睫。”王华平一针见血地指出。
王华平认为,在目前养殖户严重亏损的状况下,应考虑如何实现养殖户、猪贩和屠商利润公平分配的问题了。他认为这需要加强市场监管,特别是对生猪收购、屠宰、销售等环节的价格实施重点监控,进一步规范市场秩序,建立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防止垄断经营。
西南大学副校长王永才教授则直言不讳地指出:目前生猪产业链上的各个环节都有各自的主管部门,因而衔接不紧密,各环节势必在风险来临时“弱肉强食”。
王永才认为,亟需改革目前的农业生产体制,建立既符合市场规律,又可使产前、产中、产后环节利益均享、风险共担的协调的可持续发展机制。而眼下需要通过税收调节杠杆,将生猪加工销售环节获取的超额利润回馈农民。
市农业局副局长王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目前中央高度重视粮食安全问题,粮食的生产和流通因此享受了诸多优惠政策。虽然以生猪养殖为代表的养殖业与以粮食种植为代表的种植业均是农业的重要组成部分,生猪养殖又作为农民两大现金收入之一,但目前尚还缺乏稳定发展的扶持机制。
王健认为,生猪养殖本来就是市场与疫病风险并存的弱势产业之一,目前生猪价格持续低迷、产能过剩已是不争事实,因此亟需加强宏观调控,降低价格波动幅度、减轻养殖户的损失。他建议,探索建立生猪产业风险调控机制和开展保险试点,以减少上述双重风险对生猪产业的冲击,为促进其稳定发展和农民持续增收提供机制保障。
他同时表示,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眼下生猪养殖亏损严重的问题,市政府办公厅已于7月3日印发了《关于扶持生猪产业发展的通知》,就养殖与加工销售环节利润分配不均衡的问题实施重点监控,进一步规范市场秩序,建立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防止垄断经营,保护养殖者利益。红星村一农户赶猪上市,心里并不踏实。
荣昌县一农民为降低饲养成本而减少成品饲料投入,他家的母猪已瘦骨嶙峋。王华平供图生猪价格持续亏损11个月,但猪肉价格仍然“坚挺”。
来源: 2006-07-10 05: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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