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三门干部”要握好百姓的手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钟玉明郭奔胜
经过十余年的公务员队伍建设规范化,我国的党政干部队伍结构已发生根本性变化,基层机关公务员形成了以“三门干部”(家门-校门-机关门)为主体的格局。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期在一些省市采访中发现,一些中青年“三门干部”理论知识强、文化素质高,但缺乏基层工作经历,不会与群众打交道:他们台上能演讲,台下却不会谈心;能走省出国招商引资,却不善走街串户排解民怨争取民心。
这样的“三门干部”不会面对面与公众打交道,致使党的政策与群众愿望衔接困难,干部化解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矛盾尤其是处置突发事件的能力降低。像前辈一样走好干群“贴心路”,补上基层群众工作课,成为提高“三门干部”执政能力的迫切要求。
新干部与群众形成“隔热层”
传统上,我国各级党政机关干部大多具有基层工作经历,许多人“入行”时不在机关大院,而是从基层排长—连长、村支书—公社书记、车间主任—厂长、技术员—工程师、教师—校长、居委会主任—街道干部等逐次提拔上来。还有一些人在考上高校前就有农村、工厂等工作经历。这些干部的突出特点,是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较强的群众工作能力。
随着政企分开、政事分开、《公务员法》实施等一系列政治体制改革,“凡进必考”准入机制运行,公务员与其他社会领域人才渐渐分离。新一代基层公务员大多数是高校毕业生考进机关,在机关内部逐级晋升上来,或者从上级机关下派而来的“三门干部”。
这些干部大都有长期的应试教育背景,社会实践严重不足,即使是来自工农家庭的“三门干部”,对工农大众、对社会现实也显得比较隔膜。这使年轻一代党政干部与公众之间很容易出现“隔热层”。
记者在广东、江苏、浙江的区县采访中有一个感觉:老公社书记、老车间主任出身的干部,不管豪放还是内敛,不管能说会道的还是寡言少语的,对世态人情都有着通透认识,他们对群众心理把脉很准,跟老百姓共闯难关共同收获、折服“刁民”息讼止争的悲喜经历让人心驰神往。而一些“三门干部”,谈话中名词术语、战略思路层出不穷,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精彩,而对群众的愿望、要求却比较陌生。
与有基层工作经历的党政干部相比,“三门干部”的思维方式、话语方式、办事方式、决策方式、处理矛盾方式、对国情民情的理解和把握等等,都有明显差异,特别是不熟悉群众心理,与老百姓使用不同的话语方式,甚至他们中流行的“黄段子”,都有一股浓烈的“机关味”。这使得这些干部与群众有着很强的隔阂感,他们与群众的生存状态如“油水”一样互不交融。
“制度迷信”与“群众工作恐惧症”并生
广东省惠州市惠城区委书记李选民说,没在农村一线工作过的乡镇干部,很难服务好农民、管理好农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一些“三门干部”迷信“机关制度”,对活生生的人不熟悉,在基层工作时,抓不住人心,解决不了问题,最终患上“群众工作恐惧症”。
江苏省一位乡党委书记就是典型。这位书记十年前大学毕业,分配到县机关。为了到基层施展才能,踏踏实实为农民办点实事,前年通过全县乡镇党委书记公推直选当上了乡党委书记。
两年后记者采访他时,他却四处想办法往县机关调,说是“不管什么职位,只要能走就行”。他说,农民的事我实在是做不来。我费尽心思设计得好好的方案,农民一句也听不进去;他们想的事,我又感觉是目光短浅不值得劳神费力,结果这一年下来没干成什么像样的事情。
他的体会是自己的兴奋点与群众的关注点很难有交集。他说,基层为官,首要的是保平安,防止老百姓闹矛盾出事故。可是,一些事情我感觉会出大麻烦,兴师动众部署半天,后来发现农民们其实毫不在乎。我看着以为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农民们却闹出大风波。几棵树苗的小争执排解不好就有可能闹出人命来。整天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会出岔子。
江苏省信访局局长王庆元说,一些年轻干部,开大会可以宏篇大论滔滔不绝,但不会与群众面对面、人对人地谈心、对话。由于缺少直接接触沟通,与群众缺乏互相了解,真正面对群众时自信心不足,存在“民意恐慌”心理。
“群众工作恐惧症”在当前的干部队伍中普遍存在。江苏省去年搞乡镇党委书记直选试点,某市选定了一个只有一千名党员的小镇,组织部门通知时,在任书记死活不肯,他对组织部门说:市里要是觉得我犯了错误,直接撤职算了,不要拿我去出丑。市里只好改用自愿试点原则,结果,全市15个镇只有2个镇表示愿意参加试点,最终确定了一位公社书记出身的55岁的“老基层”参加直选,选举时,露天会场下着大雨,没有一个党员退场,这名“老基层”高票当选。
一些接受记者采访的官员说,出现“群众恐惧症”的原因,在于干部长期在机关工作形成的工作习惯,与群众工作的要求格格不入。比如机关干部也有很强的人事能力,但主要是善于在机关内部处理上下级关系,对上级领导,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该如何说才能使领导接受自己的意图;对下级该怎样布置任务、情感管理,都很娴熟。
而在与公众打交道时,机关的工作方式主要靠公文层层传达,靠财政拨款、职务任免、职称评定、评比评奖、安排工作等人、财、物利益“诱服”、“吓服”等方式,最终使这些干部产生了“制度迷信”,动不动就说要作“制度安排”,把“人民内部矛盾用人民币解决”挂在嘴边,希望通过制度“安排”公众,用人民币买平安。
这样单一的思维、工作习惯与社会变化已经脱节。在市场经济社会,公众凭本事从市场找饭碗,政府管理所使用的“体制内手段”对公众渐渐失去效力,群众渐渐“不怕官”,这时如何动员公众自愿自觉地配合政府成为基层干部的一道难题。
许多坐在机关里看成是难上难的事情,“老基层”一到现场却能很快打破僵局。如新经济组织组建工会一直是全国性难题,从2003年底开始,广州市总工会招募关闭破产的老国企的行政干部担任工会协理员,一家一家地到企业开展工会活动,一个一个老板、一个一个工人地说政策讲利弊。去年,全市一百多名协理员促成组建企业工会4万个,平均每人每个工作日促成企业工会一个以上。广州市总工会主席陈伟光说:这些事机关干部做不了,他们喜欢呆在办公室里发文件发号召,真正需要他帮助的人,他根本见不到。
干部要走好干群“贴心路”
善于做人的工作,是中国国情下执政党特有的政治优势。“三门干部”表现出的“群众工作恐惧症”,不利于加强党和群众的血肉联系,令基层干部的政治优势有了不小的缺口。从中国国情出发,提高干部的群众工作水平,走好“干群贴心路”,已经成为当前矛盾高发期对干部能力的迫切要求。
现在,我国公务员制度逐渐向文官体系过渡,这种国际流行体系中,公务员主要是按既定法律法规和程序处理行政事务,较少承担直接做人的工作的职责,加剧了干部的“机关化”倾向。广东省韶关市市长徐建华说,县以上机关直接面对单个百姓、做群众工作的机会不多,一般性访问、慰问,老百姓也不欢迎。浙江农村信息报总编辑陆元林说:现在连乡镇政府都已经“衙门化”了,只管在机关大院里面办文件,不办“分外事”了,这样的趋势令人担心。
但现阶段的中国国情是,党政干部集决策与执行于一体、具体行政管理与巩固执政基础于一体,不能完全照搬西方文官体系的那一套。复旦大学教授林尚立说:每当社会上传诵扶助弱势群体的感人事迹时,人们在感动之余,常常会发出疑问:政府哪里去了?基层党组织在组织群众进行扶危济困、安抚民心上应该更有作为。因此,在干部结构转型的新形势下,需要建立规范措施,给新成长起来的“三门干部”补上基层群众工作课,恢复我党的政治优势。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的有关人士建议:
干部政绩考核中要突破“上下左右”小圈子,不仅在机关内部搞民主测评,更要走出机关,在公众中进行民意调查,以增强干部“对群众负责”的动力。
干部竞争上岗考评和年度考核评价中,增加群众工作相关内容的要求,包括“深入基层、联系群众情况”、“为群众排忧解难、办实事情况”等,考察干部动员群众的能力。
建立与“凡进必考”相配套的“凡进必下基层”制度。公务员被招录后,先派到村委会、居委会等基层单位锻炼。这样一方面可以充实村委会、居委会力量,改善其知识结构,同时,让新公务员真正面对面接触群众、服务群众,掌握基层一手情况,在实践中提高自己能力。
各级党校不仅要讲理论,还要有社会实践课,组织学员到基层处理公众事务,训练与普通公众打交道。不仅要请专家讲新理念、传“洋经”,还应请乡镇、街道干部、甚至是村干部讲民心民情民意,讲基层工作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