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第六次开庭审理骗取中国银行巨额贷款7.5亿余元，涉及银行职员、房地产开发商、律师的诈骗系列案。37岁的孔卫东和38岁的战军两名涉案律师在法院受审，案件将在今年10月份宣判。

　　在对整个骗贷过程进行调查后，记者发现，银行职员、房地产开发商、律师等三方均存有不同程度的审查漏洞。公诉人说，中国银行北京分行损失的贷款本金6.6亿余元最终可能白白流失。

　　骗贷案涉案律师受审

　　这起轰动全国的骗贷案连审6天后暂告一段落，法院将在今年10月宣判此案。

　　7月3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开审中国银行遭骗贷7.5亿案，北京东二环朝阳门西南角搁置了7年之久的烂尾楼森豪公寓一时成了“明星”楼盘。昨天，在两名涉案律师孔卫东和战军作为被告出庭接受审理后，这起轰动全国的骗贷案连审6天后暂告一段落，法院将在今年10月宣判此案。

　　检方指控，2000年12月至2001年7月间，律师孔卫东和战军受中行委托调查森豪公寓个人住房贷款申请人资信情况，但二人并没有调查即向银行出具161份内容失实的法律意见书，致使中行先后向虚假贷款申请人发放贷款共计5亿余元。

　　据调查，孔、战二人审查的个人住房贷款申请材料均是北京华运达房地产有限公司伪造，该公司老总邹庆在没有履行楼宇按揭担保借款合同能力的情况下，指使公司职员雪卫星、王育红、余建三、聂萍等人伪造收入证明、首付款证明，虚构开发项目森豪公寓、华庆公寓等商品房销售，通过签订虚假商品房买卖合同，从中国银行北京市分行骗取个人按揭贷款7.5亿余元。本案中，邹庆等5名房地产开发公司人员被控合同诈骗罪。

　　同时，中国银行北京分行零售业务处的三名工作人员徐维联、尚进和张笑非三人被指控，2000年12月至2004年6月间，在审批森豪及华庆公寓项目个人住房贷款过程中，先后向257名虚假贷款申请人违法发放贷款共计7.5亿余元。

　　昨日，记者通过对涉案人员的采访，了解到了整个骗贷过程。

　　借朋友身份证假购房

　　“只要出借身份证，就可以赚到2000元。”

　　43岁的刘建军是257名“买房人”中的一员，在购房按揭的申请材料上，他是一名医药公司销售经理，月收入高达6万多元。而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一名身患残疾的无业人员，每月靠领取城市低保金维持生活。

　　庭审中，公诉人出示了刘建军证言，2001年3月，刘建军的朋友———华运达房地产公司森豪公寓楼盘销售人员刘广维找到他，想借用刘建军的身份证贷款买房。为帮上朋友的忙，刘建军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只要出借身份证，就可以赚到2000元。”本案被告人余建三的小舅子庞某“购买”了华庆公寓的一套房产，在接受调查时庞某说，2001年5月，刚从狱中假释的姐夫余建三说，他们公司已在银行抵押了一栋楼，正筹集人假扮业主购房，然后找银行做按揭贷款，想借庞某的身份证贷款。

　　庞某当即表示，他自己并不想买房。余建三劝说，房子并不归庞某所有，只是借其名义向银行申请贷款，日后这笔贷款也由华运达公司来偿还，庞某不会担任何风险。

　　禁不住余建三的再三劝说，庞某最终借出自己的身份证。因为可以从中获得好处费，他还答应找更多的朋友。随后，庞某又将几个朋友拉进来。一年半内，华运达房地产公司就通过手下员工的关系网召集到了257名“购房者”。这257名“购房者”均非百万富翁，很多是下岗工人和收入不高的年轻人。

　　搜集到大量身份证后，北京华运达房地产公司开始伪造购房按揭申请材料，这些材料均由该公司办公室工作人员填写盖章后封装。

　　熟背购房信息蒙骗银行

　　假业主来到华运达公司办公室，在开发商的安排下，排练即将到银行进行的面签过程。

　　按规定，银行发放房贷首先要通过律师的资信审查。森豪骗贷案中，中国银行北京分行委托了孔卫东和战军两名律师负责对购房按揭申请材料进行审核，但他们并未“发现”数百名借款人的资料均是伪造，便出具161份内容失实的法律意见书。

　　昨天，庭审中，孔卫东承认，他们并没有对借款人的资信状况进行实质审查，只对他们提交的申请材料进行了书面审阅。在向银行出示法律意见书时，他却证明贷款申请人均具备偿还贷款的能力，符合申请贷款的条件。

　　中国银行在接到孔、战二人对本案中虚构小业主信息的审核通过书后，内部再次对这些申请资料进行了审核，但并未发现问题。

　　在正式发放贷款前，银行还要与业主当面核对购房按揭合同的细节。2001年8月，庞某与朋友就一道被通知来到华运达公司办公室，在开发商的安排下，排练即将到银行进行的面签过程。

　　“我们每个人都领到一张小纸条，公司让我们尽快将上面所写的内容背熟悉。”庞某称，小纸条上写着他们所“购买”房屋的门牌号、总价以及首付款金额，还有为购房者提供假收入证明的公司名称。

　　在庞某的纸条上，他变成北京祥亨商贸有限公司高管，月收入3万多元。“我纯粹是在为余建三工作，他承诺给我2000元好处费。”虽然明知纸条上的信息全是伪造的，但庞某并没有揭穿骗局。

　　熟记小纸条上的信息后，庞某和朋友被华运达公司用车分批送到中行北京分行。“在一间办公室里回答了银行工作人员的问话，答案就是事先写在小纸条上的内容。庞某说，他们通过了最后一关———银行的审查，庞某在购房按揭合同上签字，工薪收入的他却在中国银行贷到了数百万的房贷。

　　被骗资金可能白白流失

　　“即使森豪公寓被拍卖，按照司法优先的原则，其拍卖所得也未必先归还中行。”

　　贷到巨额资金后，华运达房地产公司并没有用到两个公寓工程的建设，而是转用到其他省市。公诉人认为，华运达房地产公司四处分散贷款的行为属于隐匿资金，目前仍未归还资金。

　　邹庆供述，这笔钱后来均用于上海、北京、成都和山西等地的项目投资，包括上海的绿洲广场、绿洲星城、东湖大厦等知名项目，但这些投资均以失败告终，导致华运达公司亏损，开始拖欠归还中行的贷款。

　　对公诉人提出“中国银行将承受经济损失”，华运达公司辩护人刘汝忠律师称，2002年11月，公安机关曾聘专业机构对森豪公寓中民宅部分进行评估，认定其价值为6.87亿元。考虑目前房屋已增值，森豪公寓价值至少超过12亿，其拍卖所得足够还清华运达房地产公司欠下中行的贷款，银行将不会蒙受损失。

　　但公诉人举证反驳称，森豪公寓在建设过程中，该项目已欠下47家债权人(包括施工单位和建材商等)共计1700万元债务，北京华运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共欠外债10亿元，法院已将森豪公寓查封。

　　“即使森豪公寓被拍卖，按照司法优先的原则，其拍卖所得也未必先归还中行。”公诉人说，中行北京分行损失的贷款本金6.6亿余元可能最终白白流失。

　　贷款过程中，尽管设置了律师和银行的层层审查，但还是发生了开发商包装无业人员，贷下数百万房款的事实。是开发商太高明了，还是审查人员缺乏责任心？在257份假按揭贷款手续顺利通过律师和银行审查时，是什么让他们集体失职？

　　负债开发商骗贷融资

　　曾在华运达房地产做销售的王育红说，她每天的工作是填写包括购房人的个人基本资料信息、收入证明和存款证明等，然后由其他同事按照银行的要求加以完善并上报。

　　2000年，华运达房地产公司老总邹庆接手森豪公寓后，由于操作原因，陆续欠下高达10亿余元外债。为了盘活资不抵债的项目，邹庆想到通过向银行贷款方式“融资”。

　　曾任华运达房地产公司秘书，被控合同诈骗的王育红在法庭上曝出了公司伪造虚假购房人材料的事实，并承认自己“参与伪造收入证明和首付款证明”。

　　王育红说，她在华运达房地产做销售时，每天的工作是填写购房人的个人基本资料信息、收入证明和存款证明等，然后由其他同事按照银行的要求加以完善并上报。

　　和她一起工作、此次一同涉案的聂萍在法庭上说，“那些跑银行的同事教我们怎样按照银行要求的比例，来填写收入证明等材料。而出具收入证明的单位，大多数都是华运集团的子公司。”同时，王育红说，所谓的购房人都是他们公司员工或者员工找来的亲戚朋友，他们没有交过一分首付款，但公司却让王育红等人出具已收到三成房价的首付款证明。以这种方式，华运达房地产公司共虚拟了257个购房人。

　　律师自曝从未审查贷款人

　　孔卫东律师在做森豪公寓项目时收账140多万元。然而，孔卫东在法庭上说，他只对贷款申请人的资料进行了书面审阅，根本没有进行实质审查。

　　按照惯例，银行在与购房人签订房屋抵押贷款合同以前，需要指定律师对申请人的贷款资格及还贷能力进行审查。银行指定律师的目的，就是想通过律师的“初审”，保证购房人的身份、还款能力所依托的经济收入真实可靠，最大限度地保证借款人的资格真实性，把恶意搞假按揭的骗贷款者挡在门外。公诉人认为，依照律师与银行签订的委托协议，律师在审查贷款申请人的资信时，不应该出现失职行为。

　　昨天，被控未尽审核义务“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的律师孔卫东在市二中院出庭受审。据了解，孔卫东在做森豪公寓项目时收账140多万元。然而，孔卫东在法庭上说，他只对贷款申请人的资料进行了书面审阅，根本没有进行实质审查。

　　孔卫东对法官说，他从1999年开始就为银行提供按揭贷款法律服务，对于申请人资料的审查一直都只是书面审阅，“其他做按揭的律师也是这样做的。”孔卫东说，律师不进行实地审查是当时律师行业的潜规则，他认为律师没有权力做调查，审查也没有具体实施细则，所以他只能按照常规理解来进行。

　　事实上，在银行的委托协议中，明确规定了律师应该做实质审查。对此，孔卫东说，他当时对审查资信的规定提出了异议，但还是和银行签订了协议，因为不签协议就不能做这个业务。

　　昨天，同时受审的还有一名女律师战军。她认为自己的行为和银行放贷的结果没有必然联系，她提供的法律意见书只是给银行提供参考。战军认为，真正对申请人资信进行审查的应该是银行的信贷员。

　　银行业务员冒险放贷

　　如果完不成总行要求的业务量，我们将面临奖金减少和升迁受阻的双重压力，所以，即使知道一旦踩雷就会粉身碎骨，我们还是得冒险向前走。

　　上周一和周二，中行被控违规发放贷款的几名工作人员逐一过堂。信贷员张笑非对法官说，当时，她在审查材料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我注意到所有贷款人普遍都存在年纪轻、学历低、职务高、收入高等收入与资质不相匹配的现象，而且在当面签合同时也看出有些人不太像能买得起每平米2500美元高价房子的人。”张笑非说，她曾给几个资料离谱的业主打了电话，但在电话中对方都能清楚回答自己买房子的价格和楼层等，她没想到这些都是开发商事先教好的。

　　至于她怀疑的实际收入与资质不匹配问题，她认为律师之前都应该仔细审查过，她也就没再核实。张笑非说，“我们当时的项目很多，任务量比较大，上级要求大力发展个人信贷业务，这种开发商以小业主名义向银行贷款的做法也很普遍，各个银行也都是这么做的，而且各个银行都在抢项目，徐维联还多次催我加快放贷速度。”

　　徐维联，时任中行北京分行零售业务处副处长，被控违规发放贷款罪。他曾向公安机关供述：“由于总行要求的业务成倍增长，所以各银行都在努力寻找放贷项目。当时银行甚至请房地产商吃饭请求为其贷款。”

　　以同样罪名被控的中行北京分行零售业务处副科长尚进在法庭上说，“如果完不成总行要求的业务量，我们将面临奖金减少和升迁受阻的双重压力，所以，即使知道一旦踩雷就会粉身碎骨，我们还是得冒险向前走。”

　　然而，据公诉人介绍，当时有不少开发商都选择用个人按揭贷款在短时间内筹集大量资金，徐维联作为信贷业务科的副处长，他应该清楚银行承担的巨大损失风险，因为一旦开发商资金链断裂过快或者楼市行情不好，那么就会出现断供现象，这样银行就成了开发商所骗购的那批房子的“房东”。公诉人认为，尽管银行工作人员是迫于业绩压力，但在发放国家巨额资金时，要建立在严格审查申请人资信的前提下，先考虑损失风险再考虑效率，而不应该为了追求放贷业绩而不顾国家巨额资金的流失。

　　对于信贷员张笑非将审查失职的责任推向律师的说法，公诉人说，银行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可以委托律师调查客户资信，但这并不表示银行的信贷员就不再负审查责任。在华运达伪造的收入证明中，有的申请人“所在”的公司早就被注销了，但收入证明上还写着月工资五六万，“只要简单上网查一下工商登记，就能查出问题来！”公诉人认为，银行贷款被骗主要原因是由于银行工作人员严重失职。

　　根据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此次公诉认定数额，邹庆等10名被告人涉嫌使用假按揭手段骗取中行贷款总计7.5亿元，森豪公寓因此成为中国虚假按揭数额最大的烂尾楼。开发商还不起贷款后，银行拿到的只有房子，也因此，银行最终沦为了烂尾楼的大房东。

　　-

　　资金流失银行整改

　　一年半的时间“融资”7.5亿，是一个企业的胜利，还是金融机制的失控？从2000年12月至2002年6月，邹庆借建设森豪公寓和华庆公寓之机，先后两次以虚假按揭方式从中行骗取7.5亿余元巨额资金，无一失手。这起轰动一时的利用个人按揭贷款的骗贷大案，最终导致森豪公寓停工烂尾，所有纠纷进入司法程序解决。如果被骗的7.5亿元赃款追不回来，这笔国家巨额资金很可能就白白流失。

　　中国银行新闻发言人王兆文在接待媒体采访时曾说，森豪、华庆公寓案件发生后，中行方面在2004年后进行大力整改，积极改进楼宇按揭贷款业务的管理制度，要求加强贷前审核，确保资料真实、完整；注意贷后管理，保证还款可靠。

　　一方面建立审、贷分离制度，避免一人或小团体大权在握，弄虚作假；另一方面建立集中审批制度，在2004年至2005年期间，在全行架设了在线审批系统，对每一笔贷款的资料都要求上线，逐个审批。努力做到在防范风险的前提下，做好个人金融业务。

　　检察院拟发司法建议

　　据了解，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也准备行使检查监督权，针对这起巨额骗贷案，向银行和律师事务所发出整改建议函，希望银行健全体系监管与惩罚机制，重视提高人员素质和责任心，加强精英观念。同时，检察机关也希望律师事务所注意完善律师的制度建设和道德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