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蜘蛛人”
主持人:许可 嘉宾:冷冶夫 本期编导:马颖
主持人:在你拍摄的这个叫《蜘蛛人》的纪录片,一开头就有这么几个数字特别吸引人,比如说60多岁,100多米,40多层楼高,而且是徒手攀岩,当时你第一次听说到这样子的情形,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个情况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冷冶夫:其实我们当时吓了一跳,就是因为我们第一次是2002年去的,去的当时为了拍一个宣传片,宣传片是为了宣传它这个漂流的事,结果我们船进了洞里去,突然看一个,那个,他是个旅游局的人说,那个谁又上去了,因为他们是不让他上的,这时候我们喊的时候他哧哧往下下,我们船从洞口往里进,进到跟前他就下来出溜就跑了。 我说这人怎么跑啊?他说我们严令禁止,这个不允许攀岩,这种攀岩太危险。那我说他现在上去干什么呢?他说你看着没有前面走着两条船,哦,我说走两条船怎么回事呢?他说他在给他表演。冷冶夫:我说这个人,他难道顶上没有一个什么绳索在那绑着,然后他往下下?他说没有,一点都没有,他说这是一个祖传的东西,因为这个我们记者的眼光知道,他可能做这个事情,他的悟性会指导你去看一种,去考虑一种别的东西,新鲜发现的一个东西,我觉得这个事可能是在文化方面,是不是有些什么底蕴之类的?我问他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他才说这个人家里头,是祖传的一个攀岩的这么一个。旅游局的人就给我介绍了,实际上这是我们当代,就是在贵州黔南地区一绝。我说这一绝你得保护啊,这是文化遗产啊,我说这种攀岩是干什么的?他说以前文革期间啊,以后他们才发现这个事,因为文革期间,他家有些好东西什么东西藏在顶上,他说有没有,家里啥也没有,就是过去叫做封资修的一些东西,可能藏了一些小佛啊,什么小东西之类的,可能藏这个事。
主持人:那时候你就产生了,说要给他们拍一部片子的想法?
冷冶夫:还没有,因为他这个说完之后呢我只觉得这个,他如果只是藏东西的话,那也没有什么意思啦,那个村支书村长他们陪我们,我就说村里头睁只眼闭只眼吗?
主持人:这有生命危险。
冷冶夫:对,我从生命危险的角度上提醒他说,不能让他攀了,我说这人多大岁数?那时候他说60几,我忘啦,我说不能再攀啦,他说可是他们家祖传,一点事都没有,你就不用管了,于是这时候我,我才想到,这个人我得去了解他一下,他能攀上去,那么在历史上他干什么?我一直想知道他怎么上去,以后干嘛去?我说他以前干什么?书记就把嘴封了,他以前也就是整点燕子粪。
主持人:这燕子粪是干什么的?
冷冶夫:是种地用的,因为当地那个地啊,他就是家里没有那么多的有机肥。就是等于是不是化肥那样的肥,怎么办?他有这个本事他就上去以后,他那个燕子粪都非常厚。为什么叫做燕子洞啊?十几万只燕子在里边,如果是再过一个月,就是十几万只燕子在里边,那都说少了,就是那个燕子粪长期的,他拿棍一削一大块都能掉下来,掉下来以后它漂在水里面,他家人去捡,用船然后拉在那点以后,运到岸上然后再把它运到家里头,把它给它弄肥料,所以他家的地比别人长的好,这是干燕子粪的,再往下讲这书记嘴是封的,我知道这里头有事,于是第二天我就直接奔他家去了。
冷冶夫:然后我就说当我谈到攀岩的时候,听说你家是祖传的,而且当地是OK 这个,那老头马上兴奋点来了,他说的我们家祖传是挂棺材有的。哎幺,我一听这个东西可有意思。哦,我说挂棺材那不就是悬棺吗?我就讲悬棺,因为悬棺我一直在了解,中国的这个悬棺哪,它在历史文化上一共有,我了解是三种,三种悬棺,第一种悬棺这不是山吗,这有个钩,然后从绳往下顺,顺绳顺到那以后,先顺个人,人进到那个空里头,然后再顺棺材,人把棺材拉进来放里头,因为这个棺材永远没有人破坏,没有什么动物去袭击他,或者吃了他,这个东西,永远没有。第二种悬棺呢,就是从底下垫土,这个在三峡那一带都有,垫土找一个石头高的垫土,垫垫垫垫那么高,咣珰棺材放进去,然后人又把它扒了以后撤下来,这个棺材也是永久放在这个槽里头的。那么还有一种就是,就是也是在贵州也有这种,贵州跟四川这个沿线包括湖北也有,就是打上一种眼在这个岩壁上,打上一种栈道似的,打上眼放上撅子人踩着撅子上去,把棺材放进去,这个时候都要人来抬的,都得两三个人,他说我们这放棺材就一个人,他说人得上八次或者七次,厉害的上七次,因为它四块板四块前后的板,还有两个堵头的板,这就六块了,是吧,然后呢还有一次背人,他要用六次把这个板背上去,第七次再把这个人背上去,这得费很大劲啦,然后最后一次呢还得把边上放那块板,咣珰盖上,因为他那个棺材是没有钉子的,他用几个木头一插上一安上就完了,哎幺,我一听这个东西可有意思。
主持人:其实今天我们来看,这部片子里面这些画面,然后这个陡峭的岩壁,然后蜘蛛人爬上爬下,这个过程我们看起来也都捏把汗,我就在想当时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怎么想?怎么样去布局?怎么样去拍出这样的画面出来?这个难度相当大就是怎么拍呢?没有办法放机器的位置。
冷冶夫:对,上去以后我说咱们用绳往下吊,用绳吊下来以后能不能拍,他说你就是大绳,很长的大绳吊下来以后,为啥,山顶上吧也没有绑绳的地方,只有在山的这一侧下来以后,有个岩壁打个撅子,可以绑绳,可是你这个绳子下去之后,它只能在洞吧,这不是洞吗?洞吊到这儿以后可是他在壁里面,你还是拍不到他,你只能拍一个平行的一个镜头,他还是拍不了。
主持人:我没太理解。
冷冶夫:这不是洞吗?他在洞的里边。
主持人:人在洞里面?
冷冶夫:哎对,人在洞里边攀,他不可能绳弯了进来知道吧,而且美国法国拍那个蜘蛛人呢,它有个直升机,直升机在里头停着,可以拍,我用氢气球也能拍,这个直升机进不来啊,直升机进来那个螺旋桨就打碎(岩壁)掉里头了,它根本进不来,加上我们也租不起直升机,但是我就琢磨,琢磨那个办法,一开始他们帮我出办法,说的大绳可以,好,我一设计大概是二三百米一个大绳,这我说快去人,到那个镇里头、县里头、乡里头,去找这个大绳,没有,最长的大绳三十米,而且咱们必须得这么粗一个大绳,这个大绳这个地方肯定是死定了,于是呢,它不是燕子洞吗?洞的对面有个山,通过那山可以拍下来,这我试一下广角,试一下广角根本不可能,为啥呢?你知道那叫逆光,除了从洞口里头边还拍到里面的小人,不可能,就加上4.5大机器广角拍不进去,你拍进去以后人就特别特别小,还是不行,这时候也没招,后来我就想怎么能上去?这时候也没行,头半天拍一下也都是,拍底下怎么爬上去的,于是我觉得这个必须设计一下,于是又用了一天多的时间琢磨着,琢磨半天怎么都不行。
冷冶夫:后边那个十九米那个你看我也比量一下,我都下来扒在那个地方扒着,它就那么宽,扒在那个地方,人能上去,我就相信哪把我再培养十天或十二天,我能上去我能上到六七十米,但我下不来,为什么?他那个攀上去吧是有路线图上去,你得按照,踩这个石头没事,踩那个石头就有事,那个片子有一个地方,有一个踩石头掉的,这样吧就想了很多办法吧都不行,或者说什么呢?我们不是通过,这不是这面山吗,洞吗这面山他在这面攀,我们能不能在这面拍,对呀,但是这面拍吧,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一个还得上来一个人,还得是他们的人上,第二呢看不到这个陡峭的这个位置,他没有这种直上直下的俯拍,俯拍没有,还是横拍,横拍尽管也险峻,他往下拍哦,也能看到,但是还是没有那个,后边没办法了,然后晚上我到那个王凤忠家。
冷冶夫:我说你在拍这个镜头上,有点什么办法没有?他说的我能上去但是我不会拍,我说呢,就是我用我的摄像师,用我们来教你,把你教会了你去上去拍,他说这没有问题,他说就是他不会用这个东西,是不是跟相机一样?我说比照相机还简单,就打消了他一些东西,因为他四十多岁了,那年是四十岁,他当兵的时候没有这些玩意,没有什么DV,他当过武警,他是小学毕业,其他的那些徒弟连小学都没上,他没有见过数码相机,他也没有见过,我说这个啥都不用动,你就背着上去然后拿过来,对着下面然后就完了,我就这么跟他讲,他说好,就上去了,告诉他都不要动怎么怎么地,就这么上去了,所以第一次出来的就是那个效果,然后不小心碰到了那个开关,第二次又是仔细地培训一下,又让他上去拍。
主持人:这个挺有意思一般我是觉得可能别人如果拍纪录片的话,会这样去把这个过程,这个设计的过程,甚至是让别人替你们去完成的,这个拍摄的过程都要说出来,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冷冶夫:我做纪录片25年啦,就是我的感觉啊,这个纪录片纪录的这个过程,今天纪录了以后,这一分钟纪录过去以后就是历史了,它就没有了,那么这个非专业人员拍机器,非专业人员去上去拍,这个过程应该记录,为什么呢?因为专业人员上不去,伊文思大师上不去,中国中央电视台,八一电影厂最高级摄像上不去,谁也上不上去,那么他培训那个过程,由于纪录片有一种理论,叫做原生态纪录,我觉得这个原生态的纪录,可能要为以后留下点什么,因为他这个非专业人员上去,本身就是我们纪录片,纪录者的一种,大众传播化的这种普遍化,可能他是一种表现,但是我更重要的一个是什么呢?我觉得这块的原生态纪录,会带来,我自己认为大山里的农民,就是这一代人可能不是一般的人,他们会很快地能掌握这种,咱们认为比较高科技的东西,马上就能把它拍摄掉,所以他的镜头也不好还虚的,我在编片子的时候留了一块虚的镜头,在国际评委评奖时,也没有拿掉这个镜头,为什么?因为这里有一个看点,他的脚,他的胶鞋那个脚非常,在悬崖上卡在那,第二你让一个专业人员,去拍一个虚镜头,那我不会编上去的,非专业人员又第一次拿摄像机,又是一个大山里的农民,他只是小学文化,那么他第一次拍摄,又是用后背把开关给碰了,他不知道,那拍到这个情况下,另外他还有信息量,他不是没有视觉艺术的信息量。
主持人:03年、04年、05年都在去,每一年再去不也是一样吗?为什么要选择?
冷冶夫:应该来说这个东西吧,应该有一些带有揭密性的东西,我第二年去以后吧,就觉得他这个,可能是不光有个看点问题,可能还有一个悬棺的来历问题,我就感觉到它可能有一些文化方面的,一些揭密性的东西,于是我就开始往那个地方瞄,你看我们后文就是,叫他那个祭司领着我们去看,对,这个悬棺挂到哪儿是怎么回事挂悬棺是怎么一回事
主持人:你从一开始拍这个片子的时候,就预计要花好几年的时间来拍完吗?
冷冶夫:我在开机前我就想一件事,我给观众看什么?
主持人:那我们拿《蜘蛛人》来讲,你给观众看的是什么?
冷冶夫:我就要看这一个世界上唯一的镜头,就这个镜头他没有,这个画面语言它是世界唯一的,比如说悬棺的这个祭司,那么它这个悬棺在,起码在央视上在我们国内吧,还没有说一块板一块板往上背的,把它组合一个棺材,然后人再下来,没有,过去都是两个人抬上去的,或者怎么给它放在那个悬崖里头,那么它也是放在悬崖那上面,但是它怎么放的,他一块板一块板背上去的,这个可能我现在拍这个也是唯一的。
主持人:在你创作《蜘蛛人》这部片子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首先考虑你刚才说的那些因素啊,这个片子要好看 ,要有唯一性,有没有考虑到比如讲,罗老人慢慢的老了,然后他的徒弟也是有限的,就是会不会觉得,我不知道该用一个什么样,准确的词来形容他们,好像这种民间的一种文化现象,有没有觉得它有可能会消失,所以我要把它纪录下来,有这样考虑过吗?
冷冶夫:就是我目前看,它起码在十年二十年内消失不了。
主持人:但是,当它变成表演的时候。
冷冶夫:对,它即使不会消失,但是它变成了一种表演,变成了你刚才说的,它是一种技术活的话,它的文化的内涵是不是……
主持人:淡了、少了 ?
冷冶夫:对,这种东西随着它经济利益的突出之外,它的文化性,文化底蕴的那种感觉,或者那种历史传承的那种感觉,可能就越来越淡了。
主持人:那你觉得如果是,现在已经是几乎跟那悬棺都没关系了,你说你从一开头知道,有这样一群人以后,就一直因为有这样悬棺的历史吸引人,但是好像总觉得,啊,一直到结尾才把这个给提出来。
冷冶夫:纪录片是等来的真实,纪录片是发现的艺术,那么它这种发现,你必须在拍摄的过程中才能思想,我得下一步拍他了,他是个这么回事,他对这个故事一点一点出来的。
主持人:你在片子结尾就说啊,说这个五年之后,谁将是燕子洞的霸主啊?大家还分析了一番,你留下这个悬念,是不是意味着还真要去揭晓?五年之后还要去拍?
冷冶夫:我这个揭不揭晓是次要的,我想接着拍,我不是五年之后拍,我现在一年都得去一趟,每年都会去,因为每年都会通过摄像机,去发现老头行还是不行,那么他们之间这个矛盾啊,如果是老大跟老三,发现老头不行的时候,或做出一种什么样的举动,我认为可能由于一个攀岩,使人情、人性,或者是人的内心世界都有改变,老人、四十多岁的人、三十多岁的人,包括现在十几岁的人,看着他们攀岩的人,这个变化,这是我认为能表现大山里的一代农民的变化,这是一个,就是为什么人的精神世界上发生的一个变化。那另外呢,就是我觉得他是一种文化上的变化,变化在哪儿呢?攀岩这种以前是送棺材的这种蜘蛛人,现在变成一种表演,那么这个东西通过我的摄像机把它纪录下来了,那么五年之后纪录的可能是表演,可能还要其它变化的可能性还有,我就想试图表现一代大山里农民的变化,因为02、 03 、04年这些老头都距离我们很生,距离我们很远,以后拍多了以后熟了,以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以至于后边拿着这个摄像机自己要拍,那么他这个变化,这三四年的变化,他对信息量的接触,对时代变化的接触,他是有些变化的,给他做保险,他说那我穿上它的背心呢,那穿它的背心爬的话这不就值点钱吗?他比别人还多点东西,你说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你好像记述了他们这个群体,也是慢慢地接受一些外面的东西。
主持人:他们的观念的变化。
冷冶夫:对对,是这样的,因为我们这个事情报道以后呢,它那个紫云县,它可能属于安顺市管,于是搞了个国际攀岩节,就是我们这个宣传带了两年的攀岩节,连续搞两年,去年搞今年还接着搞,几十个国家的外国人到这来攀岩,攀岩大赛,但他那攀岩大赛后头是挂东西的,不然他们人出现情况怎么办呢?每次这个大河苗寨专门是主队,代表着紫云县,你别看他们几个个高个矮参差不齐,别人老外根本不敢,他们(其他参赛者)上那个吧不是他这个岩,是固定的外边的一个岩壁,攀岩大赛嘛,还要评奖,他们这三个人也去参加,但是他们是属于那种比较高级的人物啦,他们属于那个性质的。
主持人:这个片子现在有没有听到获奖了?然后有没有听到一些评价?
冷冶夫:就是去年在十月份跟前,来了六个国际评委,他们给这个片子的评语是,中国人用画面语言故事化,比较完整地展示了蜘蛛人的生存状态,但是我自己认为这个片子从镜头表现上各方面还很差,有很多缺陷在里面呢。
主持人:做了这么多年的记者,有二十多年了吧?
冷冶夫:我做记者有二十五六年了,就是当电视记者,就是这么长时间。
主持人:这么长的时间觉得对记者这个职业,或者对这个职业的职责的体会最深的是什么?
冷冶夫:这个我现在吗干的记者吧,我自己觉得好像(再)给我什么工种我都不干啦,我肯定要干这个记者,因为这个越干吧,就是越觉得这里头,可以说是其乐无穷啊,因为过去我是把记者当作一种职业去干,但是现在我觉得记者是一个事业,这个事业必须把它当一个事业来做,才能够不仅仅是兢兢业业,而且能拿出观众喜闻乐见的,那种好看的节目,我就到六七十岁,我还会亲自拿机器的,因为有了DV机,我还是亲自编片子。
主持人:好,我们也非常期待,你到六七岁还亲手拍,亲自编的这些片子,好的片子,奉献给大家,我们一起分享。也非常感谢你今天接受我们的采访,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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